朱皓身躯摇晃，那焦黑的人形还在不远处抽搐，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他身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校尉，名叫魏平，死死咬着嘴唇，牙龈都渗出了血。
他看着城下那一片黑压压的军阵，看着那十座如同魔神般的战争机器。
他知道，再守下去，就是送死。
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骂他们是“贱民”的刘将军？
为了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如草芥的士族老爷？
魏平猛地转身，对着朱皓单膝跪地。
“太守大人！”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决绝。
“末将……不想死！”
“弟兄们也不想死！”
朱皓低下头，看着这个年轻的脸庞，嘴唇哆嗦着。
“你……你要做什么？”
“末将，想活。”
魏平说完，猛地站起，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但他没有对准朱皓，而是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开城门！”
“开城门——！”
他这一声吼，城墙上，残存的守军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个接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开城门！”
“我们要活命！”
“不打了！不打了！”
人心，彻底崩了。
朱皓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满是硝烟的脸颊滑落。
沉重的城门绞盘，在数十名士卒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南昌，城破。
林渊端坐马上，看着那缓缓洞开的城门。
“廖化。”
“末将在！”
“你率本部人马，收缴降军兵械，但有举戈抗衡者，格杀勿论！”
“喏！”
廖化领命，带着一队人马当先冲了进去。
“甘宁，赵毅。”
“在！”
“随我入城。传我将令，入城之后，秋毫无犯！但有侵扰百姓，抢掠财物者，不论亲疏，立斩不饶！”
林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即将入城的赤壁军将士耳中。
“喏！”
甘宁和赵毅齐声应和，跟在了林渊身后。
黑色的洪流，涌入了这座燃烧的城市。
太守府。
大堂之上，一片狼藉。
朱皓脱下了他那身华贵的官服，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坐在主座上，面如死灰。
林渊大步走入，甘宁和赵毅分立其后。
他没有去看那些散落的器物，只是走到了朱皓的面前。
“朱太守，在你眼中，我林渊可是乱臣贼子？”
朱皓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的倔强。
“你兴兵作乱，攻伐郡县，不是反贼，又是什么？”
林渊笑了起来。
“反贼？”
他踱了两步，停在堂中。
“那我倒要请教朱太守一件事。”
“当年，黄巾势大，天下震动。是谁向朝廷上书，建议‘罢州刺史，更置州牧’，允许地方豪强自行募兵，以抗蛾贼？”
朱皓的身体，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是……是家父……”
“没错，正是令尊，故光禄勋朱公。”林渊的声音平静。
“令尊的本意是好的，为了尽快平定黄巾之乱。可结果呢？”
林渊摊开手。
“董卓凭着西凉兵马，祸乱京师；袁绍靠着西世三公的名望，占据冀州；曹孟德得了兖州，虎踞中原。”
“他们哪一个，不是靠着当初那个‘自行募兵’的口子，才有了今天割据一方的资本？”
“他们手握重兵，视朝廷为无物，与天下为敌，这算不算反贼？”
林渊走回朱皓面前，俯身看着他。
“朱太守，你告诉我，我和他们，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哦，对了，有区别。”林渊自问自答，“他们的出身比我好，是士族高门。而我，只是一个你们口中的‘蛾贼’余孽。”
“所以，他们做得，我做不得？”
“这天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朱皓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坚守一生的忠义，在林渊这番话语面前，被撕得粉碎，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和他父亲所捍卫的秩序，恰恰是催生这乱世的根源。
朱皓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萎靡下去。
“我不会杀你。”
林渊首起身子，语气恢复了平淡。
朱皓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他。
“你以为，你输给了我的回回炮？”林渊摇了摇头。
“不，你输在人心。”
“从刘楷在城楼上，骂你麾下的士卒是‘贱民’那一刻起，你就己经输了。”
“若非如此，凭你这南昌坚城，只要你手下的兵愿意为你死战，你至少能守上十天半月。”
林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怜悯。
“到那时，别说庐江的刘繇，就算是长沙的刘磐，援兵也该到了。”
朱皓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原来，他不是没有机会。
原来，他离胜利，曾经那么近。
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一切。
“一个死了的朱太守，不过是史书上一笔，一个忠烈殉国的好名声。”
林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一个活着的，兵败被俘的朱太守，却能告诉天下所有人，他们所信奉的那套东西，己经过时了。”
“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南昌城陷落的消息，三日之内，传遍了整个豫章郡。
海昏县城内，当消息传来时，许多百姓自发地买来鞭炮，在街头燃放，庆祝的声音响彻云霄。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刘氏族人，一个个闭门不出，惶惶不可终日。
与此同时。
天岳山，赤壁大营。
黄齐拿着刚刚从山下送来的捷报，双手都在发抖。
“赢了……赢了！”
“主公攻下南昌了！”
他的声音，让整个营地都沸腾了起来。
正在学堂里念着“天地玄黄”的孩童们，也跑了出来，围着大人们又蹦又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卒，拄着一根木杖，浑浊的眼睛望着南方的天空，泪流满面。
“林渠帅……你看到了吗？”
“少主他……他带着我们，打下一座大城了！”
黄齐走到学堂前，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期盼的男女老少。
他知道，从这一天起，他们这些所谓的“旧时代残党”，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个不再需要担惊受怕，可以安稳度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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