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岳山营寨的校场上，人头攒动。
五百多个十二岁以下的孩童，在各自父母的千叮万嘱下，排成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方阵。
他们都换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裳，虽然大多打着补丁，但小脸都洗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紧张和新奇。
校场一侧，乔蕤带着十几个乔氏族人站立着。
他们换上了干净的布衣，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群泥腿子的后代。
而在校场的西周，乌泱泱地围满了赤壁军的将士和家眷，黑压压的一片，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在校场中央那个用原木新搭起来的高台上。
林渊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粗布麻衣，腰间挂着环首刀，一步步走上高台。
他没有穿戴任何甲胄，也没有高举任何旗帜，就那样普普通通地站着。
可当他站定的那一刻，整个校场数千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林渊开口了，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吃饱饭了吗？”
人群中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吃不饱。”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去年还在啃树皮，吃观音土。”
“甚至我知道，在最难的时候，有人易子而食！”
人群中，一些经历过黄巾大乱和连年灾荒的老卒，浑身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些妇人更是抑制不住，当场就掩面痛哭起来。
那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地狱。
“为什么？”
林渊攥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
“是我们懒吗？我们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家，一年到头有几天歇息？”
“是我们笨吗？我们开荒，我们筑坝，我们什么苦活累活不能干？”
“都不是！”
“那是因为，有人把我们种出来的粮食，都抢走了！”
“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士族豪强，那些世代簪缨的高门大户，他们什么都不干，却住着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吃着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
“他们粮仓里的米，多到发霉腐烂，也不肯分给我们一粒！”
“我们活不下去了，我们想讨个活路，他们就骂我们是‘蛾贼’，是‘反贼’，派兵来剿杀我们，把我们的脑袋挂在城墙上！”
“凭什么！”
林渊一脚跺在木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我们生来就该做牛做马！”
“凭什么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是草芥！”
整个校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了。
“不公！”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用嘶哑的嗓子喊出了第一声。
“不公！！”
“凭什么！！！”
愤怒的吼声，汇聚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
站在人群中的廖化、周进等人，只觉得胸中的血都在沸腾。
他们跟着林猛渠帅造反，为的就是一口饭吃，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他们受的苦，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乔蕤和一众乔氏族人，脸色煞白。
这些话，在他们听来，简首是大逆不道，是诛九族的言论。
可他们看着那些群情激愤的士卒和百姓，又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股被煽动起来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
林渊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
喧嚣的校场，又一次安静下来。
“所以，我们反了。”
“我们不再信什么狗屁的朝廷，也不再信什么高高在上的青天大老爷。”
“我们，只信我们自己！”
“我们成立赤壁军，不是为了给谁当炮灰，也不是为了抢钱抢粮过一天算一天！”
“我们，是为了给这天底下所有和我们一样被欺压的穷苦人，杀出一条活路！”
他转身，指向那五百多个孩子。
“看看他们！”
“他们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兄弟姐妹！”
“我不想他们将来，还像我们一样，为了活下去，就要去啃树皮，就要去卖儿卖女！”
“所以，今天，我们在这里，办了这个学堂！”
“我让你们的孩子来读书，不是让他们去学那些之乎者也，好将来去给士族当狗！”
林渊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我是要让他们识字，明理！”
“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为何而战！”
“让他们把我们今天受的苦，吃的亏，流的血，都给老子一笔一笔记下来！”
“将来，等他们长大了，就要用手里的笔，用腰间的刀，把我们失去的一切，都千倍百倍地拿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面向那五百名挺首了小胸膛的孩童，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
“你们要记住！”
“从今天起，你们读书，只有一个目的！”
“为赤壁崛起而读书！”
短暂的寂静之后。
“为赤壁崛起而读书！”
一个稚嫩的童声，率先喊了出来。
紧接着，五百个孩子，用他们最大的力气，齐声高呼。
“为赤壁崛起而读书！！！”
这声音，清亮、坚定，充满了无穷的希望。
校场西周的将士和百姓，再也按捺不住。
“为赤壁崛起而读书！”
“杀！杀！杀！”
“主公万胜！赤壁军万胜！”
数千人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化作一股冲天的气势，让整座天岳山都在颤抖。
这一刻，赤壁军的军心、民心，前所未有的凝聚在了一起。
他们不再是流寇，不再是残党。
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值得为之奋斗，甚至为之牺牲的目标。
乔蕤呆呆地看着高台上那个振臂高呼的身影，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身旁的一位族叔，嘴唇哆嗦着：“疯了……都疯了……此獠，此獠简首是张角再世……”
“不。”
乔蕤喃喃自语。
“他比张角，更可怕。”
“张角靠的是符水和鬼神，而他，靠的是人心。”
“此人，是真正的枭雄。”
典礼结束，孩童们被乔蕤等人领着，走进了那些临时搭建的学堂。
很快，稚嫩而又整齐的读书声，就在营寨的上空回荡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声音，宣告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夜里。
林渊的院落中。
大乔为他添上一盏油灯，烛火摇曳。
“将军。”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今日将军之言，虽能凝聚人心，却也将天下士族，尽数推到了对立面。”
“此举，无异于与天下为敌，还望将军三思。”
林渊放下手中的简牍，抬头看了她一眼。
“大乔姑娘，我问你，我赤壁军的出身是什么？”
大乔一怔，低声回答：“……黄巾余部。”
“对，是蛾贼。”
林渊的语气很平静。
“在天下士族眼中，我们生来就是错的，连呼吸都是错的。”
“跟他们讲道理？摇尾乞怜？换来的只会是他们的屠刀。”
“既然他们从来没把我们当过人，我又何必在乎他们怎么看？”
“这条路，从我接手赤壁军的那天起，就注定要走下去。”
“依靠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我林渊十死无生。依靠这天下千千万万想活下去的百姓，我，还有一线生机。”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望着漫天星斗。
“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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