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七月的沙坡尾煮得黏糊糊的,林知夏踮着脚取下竹帘,咸腥海风卷着牡蛎壳的碎响灌进“知味”糖水铺。
她舀起木勺搅了搅冰镇石花膏,青灰色的胶体在瓷碗里晃出涟漪,倒映着天花板上吱呀乱转的老吊扇——这破电扇转得比阿满伯的船还慢,昨儿个差点把扇叶甩进客人碗里。
“知夏囡仔!来碗西果汤,加足蜜水!”阿满伯拄着乌木拐杖晃进来,船工裤腿还沾着鹭江的咸水,缺了半颗门牙的嘴咧得能塞下整颗文旦柚,“今早就热得人发昏,比阮厝的土笋冻还黏糊!”
林知夏应了声,铁钳咬在冰块上的脆响里,街角突然闪过一抹黑影。她手一抖,冰块砸在碗沿溅起水花——又是那个戴斗笠的黑衣人,红绳铃铛在他手腕晃得嚣张,这礼拜第三次在糖水铺外头转悠了。
“阿伯,最近有没有生面孔在巷子里晃?”她把盛满西瓜、芋圆和薏米的瓷碗推过去,冬瓜糖在糖水里亮晶晶的。阿满伯咕噜灌下半碗,喉结上下滚动:“阮沙坡尾巴掌大的地儿,生面孔哪藏得住?不过...”老人压低声音,皱纹里卡着神秘的神色,“担水巷的古井,这几日半夜总传来铁链响,莫不是镇在底下的水鬼又要翻身?”
铜铃的轻响突然炸开在店门口。林知夏猛地抬头,黑衣人正站在竹帘外,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他的声音像是从古井深处飘来:“来碗...”
“知夏!救命!”快递员小周抱着纸箱撞开木门,带倒的竹篓里滚出几枚文旦柚。混乱中,黑衣人袖中滑出半块玉佩。
林知夏弯腰去捡,冰凉的玉质贴上掌心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画面涌进脑海:暴雨中的战船在鹭江倾覆,穿铠甲的将军将玉佩塞进孩童手中,血顺着玉佩边缘蜿蜒成鹭鸟的形状...
“姑娘?”男人的声音变得尖锐。林知夏打了个寒颤,玉佩己经重新回到他手中。那人转身时,衣角扫过柜台,留下一缕檀香味混着铁锈的腥气。阿满伯突然抓住她手腕,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囡仔,你脸色比蚵仔煎里的萝卜干还难看!”
当晚收摊时,林知夏在蒸笼底下发现另一块玉佩。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玉面的鹭鸟图腾投在墙上,竟与白日记忆里的图案严丝合缝。她正要仔细查看,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耀文踹开虚掩的木门,怀里的古籍散落一地,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知夏!你绝对猜不到我在...”
话音戛然而止。古董商的目光死死钉在玉佩上,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突然冲过来抢玉佩,却被林知夏反手扣住手腕。这个总爱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男人,此刻额角沁出冷汗:“你从哪弄来的?知不知道这东西会招来...”
玻璃碎裂声打断了他的话。黑衣人破窗而入,青铜铃铛震出刺耳的音波。许耀文猛地将林知夏拽到身后,从古籍夹层抽出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刀身映出黑衣人冷笑的嘴角,对方抬手结印,空气中突然弥漫起腥甜的雾气。
“跑!去打铁街找陈阿铁!”许耀文的匕首刺中黑衣人肩膀,却像是扎进泥潭。
林知夏抓起玉佩狂奔,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拐进担水巷时,古井方向传来铁链崩断的轰鸣,井水翻涌着黑色泡沫,隐约浮现出无数苍白的手臂。
“呣通安捏!”一声狗吠突然炸响。柯基夯伯不知从哪窜出来,脖子上的铜铃铛叮当作响,短腿扑腾着咬住黑衣人的裤脚。三花猫招财趁机跳上对方肩头,爪子精准挠向斗笠缝隙。黑衣人吃痛挥袖,垂耳兔雪团突然从招财肚皮底下钻出来,绒毛里滚出颗亮闪闪的珠子,首首砸中他眉心。
“这兔子成精了?!”许耀文目瞪口呆。林知夏顾不上多想,拽着他往打铁街跑。身后传来吴小满的咋呼声:“阮的土笋冻摊要被你们撞翻啦!”那家伙不知何时支起了摊位,花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风水罗盘转得飞快。
陈阿铁的铁匠铺还亮着灯。老人赤着上身,铁锤砸在烧红的铁坯上,火星溅在墙上的明代火铳残件上。他抬头看见林知夏手中的玉佩,瞳孔骤然收缩:“丫头,你闯大祸了!这是...”话没说完,黑衣人破墙而入,铃铛声震得屋檐下的铁皮水桶嗡嗡作响。
云无迹不知何时现身,斗笠下的身影如鬼魅般挡在众人面前。他右手按在断剑上,剑身未出鞘,却己泛起幽蓝光芒。黑衣人见状冷哼一声:“九百年了,你还在做无用功?”
“夯伯!上!”林知夏急中生智。柯基犬嗷呜一声扑过去,铜铃震出的声波竟让黑衣人脚步踉跄。招财趁机在地上画出符咒,雪团从绒毛里掏出面小铜镜,月光折射在镜面上,首首刺向黑衣人眼睛。
“阮的罗盘也不是吃素的!”吴小满高举罗盘冲过来,指针疯狂旋转间,地面突然裂开纹路,将黑衣人困住。许耀文瞅准时机,匕首狠狠刺向对方手腕,玉佩应声落地。
林知夏冲过去捡起玉佩,两块玉贴合的瞬间,光芒迸发。她听见无数声音在脑海中炸响:南宋海战的号角、明代抗倭的呐喊、还有父亲临终前的低语。古井的黑水突然倒灌上天,在空中凝结成巨大的太极图,将黑衣人困在中央。
当光芒消散时,街巷己一片狼藉。
陈阿铁扶着断裂的剑柄喘息,许耀文蜷缩在古籍堆里咳嗽,黑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知夏看着掌心愈合的伤口,玉佩温热得像是刚从人怀里掏出。远处传来警笛声,王警官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废墟,照见石碑上新出现的刻痕——那是只栩栩如生的白鹭,翅膀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这到底...”林知夏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陈阿铁弯腰捡起半块碎瓷,上面印着“知味”糖水铺的招牌,他盯着碎片上的裂痕,像是在看一道解不开的谜题:“囡仔,你阿爸当年说的没错。沙坡尾的平静,怕是要到头了。”
许耀文艰难地撑起身子,用带血的手指戳了戳古籍上的白鹭图腾:“更糟的是,我们惹上的不是普通脏东西。这东西,和南宋末年失踪的三十万军民有关...”他的话音未落,阿珍裁缝店的方向传来玻璃爆裂声,紧接着是叶小棠惊恐的尖叫。
林知夏握紧玉佩,朝着尖叫声的方向跑去。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石碑上的白鹭图腾渐渐重叠。身后传来吴小满的哀嚎:“我的土笋冻啊!刚调好的爆浆配方全洒了!”许耀文没好气地回怼:“再废话,下一个洒的就是你的脑浆!”
雪团蹭了蹭林知夏脚踝,绒毛里又滚出颗糖渍梅子。招财跳上她肩头,爪子拍了拍玉佩,喉咙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喵呜声。夯伯摇着尾巴冲在最前面,铜铃叮叮当当,像是在奏响一首古怪的战歌。
而云无迹默默跟在队伍最后,斗笠下的眼神晦暗不明,右手的断剑微微发烫——九百年的轮回,终于又开始了新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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