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将至。
天色是最沉郁的墨蓝，寒气凝霜，刺入骨髓。
凌薇伏在西墙内一处坍塌的矮垛后，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身上裹着破旧脏污的布片，与周遭的废墟融为一体。呼吸压得极缓极轻，白雾刚呵出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并非因为寒冷，而是处于一种绝对的、狩猎前的静止。
她在听。
远处，隐约传来了打更人沉闷疲倦的梆子声，笃——笃——笃——，敲破了死寂。
来了。
她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针尖。
墙外巷子里，果然响起了脚步声。一步，一顿，左腿落地时带着细微于右腿的拖沓。
微跛。
凌薇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狸猫般蹿到墙根下。那里，她早己借助断木和碎砖，搭了一个极其不稳的垫脚处。
墙外，脚步声更近了。
就是现在！
她猛地用力蹬踏那垫脚处！
“哗啦——！”
一堆松动的砖石瓦砾毫无征兆地向外侧倾塌下去，发出一连串突兀的巨响！
“哎哟！操！”墙外立刻传来一声惊怒的咒骂和更加明显的踉跄声！
几乎在同一瞬间！凌薇手中那根削尖了头、在冷水里浸泡了一夜变得异常坚硬冰冷的木刺，透过墙上的一道裂缝，用尽全力，精准无比地向外猛刺而去！
时机、角度、力度，皆是她根据昨日观察和计算，所能做到的极致！
墙外一声短促到极致的闷哼！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几声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很快，便彻底没了声息。
只有砖石滚落停止后的死寂。
凌薇靠在冰冷的墙壁内侧，剧烈地喘息着，握着木刺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体力透支后的虚脱。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
她甚至能想象出墙外的景象——一个更夫“不幸”被冷宫坍塌的墙砖砸中，或许还有根尖锐的木刺“恰好”刺入了要害。
一场完美的“意外”。
冰冷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她没有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快速处理好墙内的痕迹，将那根染血的木刺折断，深深埋入废墟之下。
然后，她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转向，朝着冷宫正门的方向，利用阴影和残垣的掩护，快速移动。
角楼上，还有一个。
她的时间不多。必须在天亮前，让两起“意外”几乎同时发生。
角楼距离稍远，且位置更高。她无法再用类似的方法。
但她早有准备。
她绕到角楼背面的死角。这里堆满了历年修缮遗弃的废料。她找到白日里确认过的一处——一根长杆，顶端被她用破布条和枯草松松地绑了一块沉重的断砖。
她举起长杆，估算着角度和力量，对准角楼上方那个模糊的身影轮廓，猛地向斜上方一捅一搅！
“咔嚓……哗啦——”
上面立刻传来瓦片被碰撞、滑落的声响！以及一声压抑的惊呼！
“谁？！”
上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动，下意识地低喝出声，并迅速试图稳住身形，向边缘查看。
就在他探出身子的刹那——
凌薇早己丢开长杆，手中另一块精心挑选的、边缘锋利的碎瓦片，用甩飞镖的手法，裹挟着她全部的狠劲与精准，脱手而出！首射向那人因保持平衡而必然支撑用力的右手方向！
“呃啊！”
一声痛呼！虽然极力压制，但在万籁俱寂的黎明前依旧清晰！
紧接着，便是更加混乱的瓦片滑落声，以及一声沉重的、令人牙酸的落地闷响！就在角楼下的荒草丛里。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几声被惊动的夜鸦，发出不祥的啼叫，扑棱棱地飞向昏暗的天空。
凌薇靠在冰冷的墙角，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也火辣辣地疼。
结束了。
两份“投名状”。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这双手，刚刚又添了新的血债。为了活下去。
她缓缓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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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
秦风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冷宫院内，依旧是从墙头翻入。
他看了一眼靠坐在墙角、脸色苍白闭目养神的凌薇，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快速扫过院落，尤其在几处细微的、新动的痕迹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扔过来一个小布包。
凌薇睁开眼，接住。打开，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肉饼。
“陛下赏的。”秦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但似乎比昨夜少了几分冰冷，“让你吃点好的，压压惊。”
凌薇没说话，拿起一个肉饼，慢慢地、用力地咬了一口。肉香在口中弥漫开，她却尝不出太多味道。
“西墙外，更夫被塌墙砸中，倒霉透顶。”秦风像是汇报公务般平淡地说道，“角楼下，修瓦匠失足坠落，摔断了脖子。宫内司己记录在案，定为意外。”
凌薇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果然，一切都如萧绝所料，被完美地掩盖成了“意外”。
“陛下很满意。”秦风看着她，补充了一句。
凌薇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眼，声音有些沙哑：“满意就好。我可以‘安生’待着了吗？”
秦风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道：“陛下让我再带句话。”
“……”
“他说，‘爪子磨得不错。下次，该见见血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去。
凌薇坐在原地，手里的肉饼还剩大半个。
下次。见血。
冰冷的字眼，砸在她心上。
她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眸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沉寂。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正踏上了萧绝的棋盘。
不再是棋子。
而是染血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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