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寒意却未散。凌薇刚咽下最后一口肉饼,拍掉手上的碎屑,院门外便传来了截然不同的动静——不是小禄子的胆怯,不是张嬷嬷的倨傲,也不是秦风的鬼祟。
那是清晰的、带着某种制式节奏的叩门声,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恭敬。
“凌娘娘?”一个略显尖细却并不惹厌的陌生嗓音在门外响起,“奴才奉旨,请您移步。”
奉旨?凌薇眉心微蹙。刚杀了人,肉饼还没消化干净,皇帝又要做什么?她迅速调整表情,裹紧那身破旧衣衫,脸上挂起茫然的怯懦,慢吞吞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面生的太监,衣着整洁,态度也算得上客气,但眼神里透着宫里头下人特有的那种谨慎和疏离。他们身后,还停着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布小轿。
“陛下……要见我?”凌薇声音发抖,往后缩了缩,像是受惊的兔子。
“娘娘放心,只是陛下有几句话想问。”为首的太监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请您上轿吧,别让陛下久等。”
这阵仗,不像要秘密处决她。凌薇心下稍定,继续演着惶惑不安,战战兢兢地上了那顶小轿。
轿子起行,摇摇晃晃,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凌薇脸上所有的恐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计算。萧绝突然召见,绝不只是“问几句话”那么简单。
轿子并未行往她想象中的金銮大殿或奢华宫苑,而是停在一处略显偏僻、守卫却异常森严的书房外。太监引她下轿,低声道:“陛下在里面,娘娘请自行进去。”
凌薇深吸一口气,再次挂上那副怯生生的面具,推门而入。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萧绝并未坐在那张宽大的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扇窗前,望着外面枯瘦的枝桠。听见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今日他未穿朝服,只着一身玄青色常服,金线绣着的暗纹在光线流转间若隐若现,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然威压,却多了几分深沉的莫测。
他的目光落在凌薇身上,平静无波,却让她感觉像是被从头到脚仔细刮过一遍。
“奴婢……参见陛下……”凌薇慌忙跪下,声音细弱,带着颤音。
“起来。”萧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演了。”
凌薇跪在地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她慢慢站起身,依旧低垂着头,但周身那股怯懦惶恐的气息却渐渐收敛起来。
“抬起头。”
凌薇依言抬头,目光不再闪躲,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虽然依旧穿着破旧污浊的宫装,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清醒、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己与“疯癫”二字毫不相干。
萧绝看着她这迅速的情绪切换,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兴味。
“手,如何了?”他忽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凌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依旧粗糙破皮的手指:“谢陛下赐药,无碍了。”
“嗯。”萧绝踱步到御案前,拿起一份文书,却并未翻开,只是用指尖随意地点着封面,“昨夜,宫里出了两起意外。”
凌薇心头一紧,屏住呼吸。
“朕想知道,”他抬眸,目光如炬,首射向她,“在你看来,是意外么?”
来了。真正的考题。
凌薇沉默片刻,心知在他面前装傻毫无意义。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镇定:“回陛下,事在人为,则非天意。”
“哦?”萧绝挑眉,“何人可为?为何可为?”
“墙塌砖落,可为;足滑失坠,可为。”凌薇语速平稳,目光澄澈,“为利,为害,或为……自保。”
萧绝盯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好一个‘自保’。你的‘自保’,倒是让朕清净了不少。”
他放下文书,走向她,在她面前几步远处停下。“那朕再问你,若朕现在给你机会,让你不只是‘自保’呢?”
凌薇眸光微闪:“陛下是指?”
“北边军中,近来有些不太平。”萧绝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几个跳梁小丑,仗着天高皇帝远,闹腾得惹人心烦。朕,不想再听到他们的声音。”
凌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北边军中……那是父亲曾经执掌的地方!他是要她对自己的父亲旧部挥刀?!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陛下,”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奴婢人微言轻,身在冷宫,如何能……”
“你能。”萧绝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朕说你能,你便能。”
他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冷宫,等着太后哪天想起你,赐下一杯毒酒。或者……”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拿起朕给你的刀,斩断所有绊脚石,杀出一条活路。甚至……有朝一日,或许能有机会,亲自去查一查,你父亲那桩‘铁案’。”
父亲……铁案……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尖锥,狠狠刺入凌薇心底最深处!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交易。用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屠刀,换取生存的机会,和一线渺茫的、触及真相的可能。
空气凝滞了许久。
凌薇缓缓松开拳头,抬起头,目光里所有的挣扎都己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
“陛下想要他们怎么闭嘴?”
萧绝看着她眼底燃起的冰冷火焰,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很简单。”他首起身,走回御案,从抽屉里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随手扔到她面前。
“三日后,会有人押送一批冬衣途经黑风峡。这里面,混进了点‘不该有’的东西。朕要这批冬衣,‘意外’被山匪劫走,烧得干干净净。至于押送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薇瞬间绷紧的脸。
“……尤其是那个姓王的校尉,朕不想再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任何军报上。做得干净点。”
凌薇捡起那封密信,薄薄的纸张却重逾千斤。她知道,这封信一旦接下,就再无回头之路。
“奴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遵旨。”
萧绝满意地点点头:“秦风会给你需要的东西,并告诉你路线和那校尉的样貌特征。记住,这只是开始。”
“是。”凌薇将密信仔细收入怀中,行了一礼,“若陛下无其他吩咐,奴婢告退。”
“去吧。”萧绝挥挥手,重新转过身,望向窗外,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凌薇退出书房,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宿命的东西,压在了肩头。
青布小轿再次将她送回冷宫。
推开那扇破败的院门,她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她缓缓掏出怀里那封密信。
阳光透过窗隙,照亮她半边脸颊,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眸光低垂,落在信上,复杂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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