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夜，似乎比别处更黑，更沉。
凌薇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反复着手中那封薄薄的密信，指尖冰凉。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她的意识里——黑风峡，冬衣，王校尉。
院墙根下，传来三声极轻、间隔有序的鸟鸣——这是秦风与她约定的暗号。
她无声地走到角门处，拨开抵门的木棍。
黑影滑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秦风依旧是那身利落的夜行衣，但这次，他肩上多了一个不小的、沉甸甸的粗布包袱。
“东西备齐了。”他将包袱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轻响。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凌薇，在她捏着密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看完了？”
“嗯。”凌薇应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黑风峡地势险要，是设伏的好地方。但也易守难攻，一旦被反堵在谷里，就是死路。”
秦风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她竟能立刻抓住关键：“你懂兵法？”
“书上瞎看的。”凌薇含糊带过，蹲下身，打开包袱。
里面是一套半旧的深灰色男式劲装，一双结实的靴子，一把带鞘的短匕，匕首样式普通，但入手沉重，刃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还有一小包伤药，几块硬邦邦的干粮，甚至还有一个皮质的水囊。
“衣服可能不太合身，将就穿。总比你身上这强。”秦风语气硬邦邦的，指了指她那身破烂宫装，“匕首是军中最普通的制式，查不出来源。干粮和水够你用两天。”
“够了。”凌溪检查着匕首的平衡性，简洁地回道。比她预想的要周全。
“路线记清了？”秦风问。
“记清了。西角门废井通道出宫，沿护城河废道向北五里，有匹驽马拴在歪脖子柳树下。”凌薇复述得一字不差，条理清晰。
秦风点头：“马鞍袋里有地图和一点碎银。记住，你的时间是三天。后天午夜，队伍会经过黑风峡。你必须提前至少六个时辰抵达，勘察地形，寻找最佳伏击点。”
“明白。”凌薇将匕首插入靴筒，开始利落地换上那套劲装。衣服果然宽大了些，但她用腰带紧紧束住，倒也利落。
看着她毫不扭捏、动作迅捷的模样，秦风抱臂靠在墙边，忽然又问：“陛下让你烧衣杀人，你打算怎么做？”
凌薇系腰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月光照着她半张清冷的脸：“山匪抢劫，杀人放火，还需要什么特别的打算？”
“那王校尉，”秦风目光锐利，“据说身手不弱，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老行伍。你……有把握？”
凌薇首起身，与他对视，眼神平静无波：“他是老行伍，正大光明地打，我自然不是对手。但我是‘山匪’，是暗处的鬼。他防的是明枪，我射的是冷箭。”
她语气里的冷静和某种近乎残酷的笃定，让秦风沉默了片刻。
“最好如此。”他最终说道，“陛下只要结果。过程，不重要。”
“我知道。”凌薇将换下的宫装团起，塞进角落的废墟里，“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秦风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巧的、竹子制成的哨子，递给她：“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得手后，吹响它。声音不大，像某种夜鸟。我会在附近。”
凌薇接过哨子，看了看，收入怀中：“陛下是怕我失手，还是怕我跑了？”
秦风脸上没什么表情：“陛下从不做没把握的交易。你拿了陛下的东西，就是陛下的人。办好差，自有你的好处。办不好……”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凌薇懂。办不好，或者想跑，那这哨子引来的，恐怕就不是帮忙了。
“告诉陛下，我会准时回来。”凌溪说完，背起包袱，检查了一下匕首和干粮的位置。
“等等。”秦风忽然叫住她，语气有些复杂，“那王校尉……他早年，确实在凌将军麾下效过力，立过战功。”
凌薇正准备推开角门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盯着秦风，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什么？”
秦风避开她锐利的目光，看向别处：“陛下让我告诉你一声。说……让你动手时，心里有点数。”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凌溪的西肢百骸。她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被扔进了冰窖！
萧绝知道！他明明知道那王校尉可能是父亲旧部！他甚至可能知道此人或许是无辜的！但他还是要她去做！还要特意告诉她！
这不是考验，这是折磨！是诛心！
让她亲手去斩杀可能对父亲怀有旧情的人，断掉她所有的侥幸和退路，彻底将她绑上他的战车，染上无法洗刷的血色！
好狠的皇帝！好毒的心肠！
凌薇的手指紧紧攥住，指甲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
秦风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翻腾的情绪，沉默了一下，硬邦邦地补充道：“陛下的意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些牺牲，不可避免。”
良久。
凌薇眼底所有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松开攥紧的拳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了。”
说完，她不再看秦风，猛地推开角门，瘦削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融入外面浓重的夜色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秦风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无声地拉上了角门。
冷宫院内，重归死寂。
只有夜风呜咽，吹动着地上的枯草，仿佛什么人都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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