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缉私局档案楼的中央空调坏了三天，七月的暑气裹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在密闭的档案室里翻涌。岑溪将最后一个标注“蛇鳞案·封存”的铁皮柜拉开时，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飞了窗台上蜷着的麻雀。
她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刚触到最上层的档案盒，就觉出异样——盒身比其他档案盒更沉，封条边缘有细微的开裂痕迹，像是被人动过又重新粘好。
“蛇鳞”案是岑溪心底最沉的疤。一年前，她以“卧底商人”的身份潜入这个盘踞东南沿海多年的跨国走私集团，用六个月时间赢得首领商靳的信任，最终配合警方将集团核心成员一网打尽。而商靳本人，在仓库抓捕行动中“葬身火海”，连尸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凭一枚贴身佩戴的、刻着“靳”字的纯金袖扣，才勉强确认身份。
档案盒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飘了出来。不是纸张受潮的霉味，是那种布料与木头被烈火炙烤后，渗入纤维的、挥之不去的灼焦气息。岑溪的指尖顿了顿，想起一年前那个暴雨夜，她站在仓库外，看着熊熊烈火吞噬整栋建筑，听着里面传来的、被雨声模糊的爆炸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疼。
她深吸一口气，将档案一页页展开。最上面是现场勘查报告，泛黄的照片里，烧毁的仓库钢架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地面上散落着碳化的木板和金属碎片。翻到第三页时，一张特写照片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照片里是那枚确认身份的金袖扣，表面虽被熏黑，却没有明显的变形，边缘的刻字清晰可辨。
不对。
岑溪猛地想起，商靳佩戴的那枚袖扣是定制款，边缘有一道她亲手划开的细痕。去年她生日那天，两人在走私船的甲板上喝酒，她玩笑似的用美工刀在袖扣边缘划了道线，说“这样就算你丢了，我也能认出来”。可照片里的这枚袖扣，边缘光滑，没有任何划痕。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手指下意识地往下翻，首到看见法医鉴定报告的最后一页。鉴定人签名处写着“周明”，一个她有些印象的老法医。可报告末尾的日期，却比她记忆中晚了三天——按照流程，尸体鉴定报告应在案发后48小时内出具，可这份报告的日期，是案发后的第七天。
“岑姐？”门口传来实习生小林的声音，“王局让你去趟办公室，说有个跨境贸易的合作方案，需要你对接。”
岑溪迅速将档案按原样叠好，重新塞进铁皮柜，锁柜门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摘下手套，看了眼手心——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知道了，马上来。”她应了一声，转身时故意用肩膀撞了撞铁皮柜，让它恢复到之前略微倾斜的角度。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排整齐的铁皮柜，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在“蛇鳞案·封存”的标签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王局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岑溪刚进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男人背对着她，正低头听王局说话，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茶几上的香槟杯沿，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发出“笃、笃、笃”的节奏。
那节奏，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岑溪的心上。
一年前，在走私船的船舱里，商靳总喜欢在看货单时，用指尖这样敲击桌面。他敲击的节奏很特别，两轻一重，像是某种暗语。岑溪曾问过他为什么总这样敲，他当时笑着说“习惯了，听着安心”。
她的脚步顿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缓缓转过身来。
逆光中，男人的轮廓清晰而陌生。高挺的鼻梁，薄而锋利的唇，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是藏着无尽的深渊。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手表，浑身上下都透着“金融新贵”的精致与疏离，与记忆中那个总穿着黑色皮衣、眼神桀骜的商靳，判若两人。
“这位就是我们缉私局的王牌情报员，岑溪。”王局笑着起身，拉过岑溪，“岑溪，这位是温氏集团的总裁，温屿。他们公司想和我们合作，做跨境贸易的合规审查。”
温屿站起身，朝岑溪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指尖微凉，掌心有一层薄茧，触感与商靳惊人地相似。岑溪的手指刚触到他的掌心，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虎口处——那里有一块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一片蜷缩的叶子。
一年前，商靳为了救她，被走私集团的二把手用烙铁烫伤虎口。当时她蹲在船舱里，用生理盐水帮他清理伤口，看着那片皮肉红肿起泡，心疼得掉眼泪。商靳却笑着说“没事，这样以后你更能认出我了”。
而温屿虎口的这道疤痕，无论是位置还是形状，都与商靳的那道伤，一模一样。
“岑小姐？”温屿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你不舒服吗？”
岑溪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他的手看了太久。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扯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没什么，温总。可能是刚才在档案室待太久，有点头晕。”
温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邃，像是能看穿她的伪装。他没有追问，只是将茶几上的合作方案推到她面前：“岑小姐是跨境贸易合规方面的专家，这份方案还请你多提意见。我们集团很重视这次合作，希望能和缉私局建立长期的信任关系。”
岑溪拿起方案，指尖却有些发颤。方案的首页印着温氏集团的logo，是一个由“温”字变形而成的船锚图案。而“蛇鳞”集团的标志，是一个缠绕着蛇的船锚。
她快速翻着方案，目光扫过合作条款，心脏越跳越快。方案中提到的“海外物流合作码头”，正是一年前“蛇鳞”集团主要的走私码头；方案里标注的“合规审查周期”，恰好是三个月——与她当年卧底的时间完全一致。
“温总，”岑溪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份方案的细节很完善，只是有几个问题，我想单独和你沟通。”
温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看向王局：“王局，那我和岑小姐去会议室谈？”
王局自然满口答应。岑溪跟着温屿走出办公室时，故意落后半步，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左脚落地时会微微踮一下，那是商靳当年在一次追逃中，左脚脚踝受伤留下的习惯。
走到会议室门口，温屿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岑溪：“岑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岑溪的心脏猛地一沉，指尖攥紧了手中的方案，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她看着温屿深邃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年前，商靳在走私船的甲板上，也是这样看着她，问她“你到底是谁”。
会议室的空调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岑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温屿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温总说笑了，我第一次见您。可能是您长得太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吧。”
温屿挑了挑眉，没有追问，推开会议室的门：“那真是巧合。进去谈吧，岑小姐。”
岑溪走进会议室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知道，从看见温屿的那一刻起，一年前那场被大火掩埋的真相，或许就要重新浮出水面。而她，也将再次卷入一场，比当年更危险的博弈之中。
她将方案放在会议桌上，抬头看向温屿。男人正坐在她对面，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依旧是两轻一重的节奏。那节奏像一根细针，不断刺向她的记忆，让她想起一年前那个暴雨夜，仓库里的烈火，和那个“葬身火海”的男人。
“岑小姐，”温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关于方案的细节，你有什么疑问吗？”
岑溪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刀：“温总，我想知道，贵公司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和我们缉私局合作？又为什么，指定要我来对接？”
温屿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岑溪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相信岑小姐的专业能力。更因为，有些事情，只有你我之间，才能说清楚。”
窗外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乌云遮住了太阳。会议室里的光线瞬间变得昏暗，温屿的脸隐在阴影里，只剩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正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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