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陆峻以去厂里报到、汇报工作为由,出了家门。他需要离开那个让他感到陌生又温暖的环境,冷静地梳理一下思绪,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从侧面验证一下,叶苏和这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先去了厂部办公楼。厂长李建国见到他,激动地握着他的手用力摇晃:“陆峻!好小子!你可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任务完成得漂亮!给咱们厂争光了!”
寒暄过后,李厂长看着陆峻,语气带着感慨和欣慰:“陆峻啊,你不在家这段日子,家里……真是多亏了你那个媳妇,叶苏同志啊!”
陆峻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厂长,我刚回来,家里变化确实很大。叶苏她……”
“哎呀,你是不知道!”李厂长显然对叶苏印象极好,话匣子打开了,“一开始,大家伙儿都替你捏把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叶苏同志以前又是那么个情况……可谁能想到,这女同志,硬是靠着一双手,把这个家给撑起来了!”
他详细说了叶苏如何从用一碗面稳住家里,到后来如何用碎布头做手工,在家属院里以物易物改善生活,再到后来被工会王主任发现才能,组织起互助小组。
“你是没看见,她带着那些家属,做出来的东西又好看又实用!连市轻工局的陈局长下来视察,都赞不绝口,评了咱们厂‘先进集体’!还拨了专项补助!”李厂长语气中满是自豪,“叶苏同志现在可是咱们厂家属里的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
“她……还惊动了市里领导?”陆峻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原以为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动静这么大。
“可不是嘛!”李厂长压低声音,“陈局长私下还夸叶苏同志有思想、有能力,是个难得的人才!陆峻啊,你小子有福气!以前……咳咳,不提了。现在这个媳妇,可是个宝!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陆峻的心情更加复杂。厂长的赞誉不似作伪,叶苏的成就,是实实在在、有目共睹的。
他又去了工会办公室。王玉芬主任见到他,更是热情,拉着他说了半天。
“陆厂长,你可回来了!叶苏同志真是……太不容易了,也太能干了!”王玉芬快人快语,“你刚走那会儿,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叶苏同志硬是顶着流言蜚语,把家撑了起来。她手巧,心更巧!互助小组能办起来,全靠她!现在小组不仅解决了部分家属的收入问题,做的东西还受欢迎,给厂里都添了光彩!”
王玉芬还特意提到了叶苏的管理能力:“你别看叶苏同志年轻,处理事情可有章法了。组里有人闹情绪,她都能公平公正地处理好,大家伙都服她。”
最后,王玉芬意味深长地说:“陆厂长,叶苏同志为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你以后,可得加倍补偿人家。”
听着两位领导由衷的称赞,陆峻走在熟悉的厂区里,却觉得脚步有些沉重。他得到的讯息,与他记忆中的叶苏,形成了巨大的、几乎无法调和的矛盾。一个人,真的可以在短短几个月内,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吗?这不仅仅是变好,简首是脱胎换骨!
他想起早饭时叶苏那双沉静的眼睛,想起她教儿子认字时温柔耐心的侧脸,想起家里窗明几净、充满生机的模样……这一切,都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难道,真的是自己以前对她了解太少?还是说,这场“牺牲”的变故,彻底激发了她潜藏的能量?
正当他心绪纷乱时,迎面碰上了邻居,也是厂里的一位老工程师。老工程师看到他,惊喜地打招呼:“陆厂长!回来了?太好了!哎呀,你媳妇可真是了不起!把我家那挑食的小孙子治得服服帖帖,就喜欢她做的那什么……小布老虎!”
另一个路过的女工也笑着插话:“陆厂长,叶苏妹子手真巧!我闺女天天吵着要她做的那个拼花书包呢!”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表达对叶苏的称赞和喜爱。陆峻只能一一客气地回应,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同时也滋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有荣焉的微妙感觉。
当他快走到家属院门口时,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一幕——
冬日的暖阳下,叶苏正蹲在院门口的水池边,用力搓洗着几件大件的床单被套。她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鼻尖冻得有些发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却专注而认真。婆婆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剥着花生,笑着和她说着什么。而他的儿子星衍,穿着那身神气的小军装,像个小卫兵一样,紧紧挨在叶苏身边,小手还帮她按着盆沿,生怕盆翻了似的。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飘来肥皂的清香味和隐隐的饭菜香。这幅画面,安宁,温馨,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陆峻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心底最后的那点疑虑和警惕,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温暖的阳光融化了少许。
无论她是谁,或者经历了什么,她确确实实,给了母亲和儿子一个温暖、安稳、充满希望的家。
这,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着那个温暖的光晕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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