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陆暮光时而平稳、时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渐渐停歇又再次响起的雨声,标记着光阴的流逝。
后半夜,陆暮光发起了高烧。伤口感染带来的灼热席卷了他,他开始在昏迷中不安地辗转,额头烫得吓人,嘴唇干裂,断断续续地发出模糊的呓语。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东西……黑色的……盒子……”
“哥……快跑……他们有枪……”
每一句破碎的呓语,都像一把钝刀子在陆暮影的心头反复切割。他守在简易地铺旁,用冷毛巾一遍遍擦拭弟弟的额头和脖颈,喂他喝下掺了退烧药和抗生素的水。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这样就能将弟弟从鬼门关拉回来,也能暂时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
老猫在天亮前就离开了,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只留下足够几天消耗的物资和一句“万事小心”。巨大的仓库里,只剩下兄弟二人,以及弥漫不散的机油味和血腥气。
白昼,并未给这间封闭的庇护所带来多少光明,只有几缕微光从高处的换气窗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射出几道苍白的光柱。
陆暮影几乎一夜未眠,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异常憔悴。但他眼神里的某种东西,却变得更加坚硬,如同被淬火过的钢铁。
上午十点左右,陆暮光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一些,陷入了相对安稳的沉睡。也就在这时,陆暮影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楠的名字。
该来的,总会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仓库相对空旷的角落,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有异常的回音,然后接起了电话。
“老陆,你什么情况?”林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昨天说好来现场,人呢?打你几个电话都不接。”
陆暮影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沙哑,甚至还轻轻咳嗽了两声:“抱歉,林队。昨天半夜旧伤复发,头疼得厉害,吃了药昏睡过去了,刚醒。” 他所谓的“旧伤”,是当年一次抓捕行动中留下的脑震荡后遗症,林楠是知情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老毛病了,撑过去就好。”陆暮影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画廊的案子,有什么新进展?”
林楠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语气重新变得凝重:“很麻烦。现场提取到的你弟弟的DNA和指纹,几乎是决定性的。而且,我们排查了他近期的社会关系和经济往来,发现他三个月前就从之前那家海外安保公司离职了,行踪成谜,有大笔来路不明的资金出入记录。”
离职?来路不明的资金?陆暮影的心猛地一沉。这些信息,暮光从未对他提起过。这小子,到底瞒着他多少事?
“另外,”林楠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在现场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风管道里,找到了这个。”他发过来一张照片。
陆暮影点开图片,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小巧的、黑色的金属盒子,边角有些磨损,样式很普通,但上面有一个独特的、如同火焰缠绕利剑的蚀刻图案。
这个图案,他认识!是暮光当年在某个特殊部队服役时,小队成员私下里的标识!他有一个同款的盒子,用来存放最私密、最重要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暮光要去画廊取的“东西”?它为什么会被藏在通风管道里?是暮光藏的,还是……陷害他的人故意留下的又一个“证据”?
“这东西……”陆暮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己经送检了。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林楠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老陆,我知道你心情复杂,但现在是关键时刻。如果你身体撑得住,还是希望你能来局里一趟,有些关于你弟弟过去行为模式的分析,需要你的专业意见。专案组这边,压力很大。”
去警局?在暮光重伤昏迷、通缉令遍布全城的时候?
陆暮影的指尖瞬间冰凉。这无异于踏入龙潭虎穴。林楠的邀请,是纯粹的工作需要,还是己经产生了怀疑,的一次试探?
拒绝,会显得心虚,加重怀疑。
接受,则风险巨大,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电光火石间,陆暮影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弟弟,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老猫留下的、装着食物和药品的塑料袋上。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沉重的责任感,“我一个小时后就到。有些关于暮光过去的事情……我也需要向组织汇报。”
挂断电话,陆暮影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冷汗,己经浸湿了他贴身的衣衫。
他走到工作台边,从老猫的医疗箱里翻找出剪刀、剃须刀片和一些特殊的、用于遮盖疤痕的肤蜡。然后,他站到了仓库角落里一面布满油污、但勉强能照出人影的破旧镜子前。
镜中的男人,憔悴,疲惫,眼神里带着血丝和深重的忧虑——这是一个哥哥在得知弟弟犯下重罪后,该有的正常状态。
但,还不够。
他拿起剪刀,对着镜子,开始小心翼翼地修剪自己的头发。不是简单的整理,而是刻意模仿着陆暮光那种略显不羁、鬓角更短、额前碎发更随意的发型。接着,他用剃须刀片,仔细地修整眉毛的形状,让眉峰看起来更锐利一些,少了几分他平时的沉稳,多了几分弟弟特有的张扬。
最后,他拿起那点肤蜡,对着镜子,在自己左边眉骨上方,小心翼翼地模仿、遮盖,最终“制造”出一道细微的、但与陆暮光眉骨上那道旧疤痕几乎一模一样的凸起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一步,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依旧是他陆暮影的轮廓,但发型、眉形、以及那道若有若无的“伤疤”,却奇异地将他向弟弟陆暮光的方向拉近了一大步。尤其是那双眼睛,当他刻意收敛起自己惯有的冷静深邃,尝试注入一丝暮光式的、混杂着不羁与警觉的眼神时,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
双生子的相似,在此刻成为了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换下了自己那件沾满泥污的风衣,从老猫留下的一个旧衣柜里,找出一件暮光风格的黑色连帽衫和一条磨损的牛仔裤穿上。
当他再次站到镜子前时,里面的人,己经不再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前刑侦专家陆暮影,而更像是一个经历了逃亡、带着一丝落拓和紧张气息的……陆暮光的影子。
这是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不仅要面对外部的调查和怀疑,更要开始习惯,在必要的时候,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伪装成他那正被全网通缉的弟弟。
他回到地铺旁,蹲下身,看着陆暮光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暮光,”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要出去一趟。去我们的‘敌人’那里。”他顿了顿,伸手替弟弟掖了掖盖着的旧外套的角,动作轻柔。
“你守住这里,守住我们的退路。”
“而我,去为我们……杀出一条生路。”
说完,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走向那扇绿色的铁皮门。打开门,门外是雨后初霁、却依旧阴沉的天空,以及一个危机西伏、等待着他用谎言去周旋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门外清冷潮湿的空气,迈步而出,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锁舌扣合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为他踏入的这场双生迷局,敲响了第一记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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