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第一个老师,它用最首接的方式教会林晚月什么是现实的残酷。
左小臂骨折带来的剧痛是持续性的,如同有一把钝刀在骨头缝里不停地锯。李老西粗糙的“正骨”和固定,不仅没有缓解痛苦,反而因为布条捆绑过紧和木板压迫,导致愈发严重,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红色。每一次轻微的移动,甚至只是呼吸重了些,都会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夜晚变得格外漫长。寒冷和疼痛交织,让她无法入睡,只能蜷缩在稻草堆里,咬紧牙关,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生理上的折磨。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徘徊,她几次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个夜晚,会因感染或剧痛而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
但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股在绝望中滋长出的、冰冷坚韧的恨意,支撑着她。
天亮时,李老西进来查看。他看到林晚月脸色灰败,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冷汗,显然受了一夜的罪。他脸上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确认所有物是否完好的审视。
“哼,知道厉害了吧?”他踢了踢地上的瓦罐,里面是招娣不知何时弄来的、浑浊的冷水,“死不了就起来,别装死。”
林晚月艰难地睁开眼。她知道,考验从现在才开始。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屈,任何怨恨,那只会引来更多的警惕和暴力。她必须让他相信,这次的惩罚己经彻底摧毁了她的反抗意志。
她尝试动了一下,牵动了伤处,立刻痛得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更多了。她看向李老西,眼神里努力摒除了所有情绪,只留下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与顺从。
“手……动不了……”她的声音沙哑虚弱。
李老西皱了皱眉,似乎嫌麻烦。但他看了看她确实无法动弹的左臂,又看了看角落里默默烧火的招娣,骂了句“赔钱货”,倒是没再强迫她立刻去干重活。
这一天,林晚月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稻草堆上。招娣默默地给她喂了点稀粥。林晚月没有拒绝,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尽管食物粗糙难以下咽,但她知道这是维持生命的燃料。
她不再试图与招娣交流逃跑的事情,甚至避免与她对视。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的同时,用全部感官去观察、去学习。
她听李老西和偶尔来串门的邻居用浓重的方言聊天,努力捕捉其中的词汇和语调。她观察招娣是如何生火、做饭、喂猪、打扫的,每一个步骤,每一种工具的用法。她记住李老西出门和回来的大致时间,记住他存放粮食、杂物甚至那点微薄钱财的习惯位置。
她在学习这里的“语言”和“规则”。
疼痛稍微缓解一些后,她开始尝试用右手帮忙做一些极其简单的活计,比如递个东西,或者坐在那里择野菜。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伤员的笨拙,脸上总是带着忍受痛苦的表情。
李老西对她这种“认命”和“努力融入”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打骂渐渐少了,虽然态度依旧粗暴,但更多是一种对无能所有物的不耐烦,而非之前的警惕和暴戾。
林晚月知道,第一步,示弱以降低戒心,她做到了。
接下来,是更关键的——掌握沟通工具。
她开始有意识地模仿他们的方言。先从简单的词汇开始,比如“吃饭”、“喝水”、“干活”。她故意说得磕磕绊绊,带着奇怪的口音,引来李老西的嗤笑。
“城里人就是蠢,话都说不利索。”他有时会这样嘲笑她。
林晚月不反驳,只是低着头,默默重复那个词汇,一副笨拙但努力学习的模样。这种姿态,进一步强化了她“己被驯服”的假象。
她也在观察招娣。招娣依旧沉默,但林晚月发现,当她用生硬的方言说出某个词时,招娣偶尔会极快地瞥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有一次,林晚月故意将“扫帚”说错,招娣在递给她扫帚时,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正确读音。
林晚月心中一动。招娣并非完全心如死灰,她潜意识里,还保留着某种交流的本能,或者说,一丝微弱到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对“正确”的坚持。
这是一个突破口。
群山之回唱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群山之回唱最新章节随便看!林晚月没有立刻抓住这一点,她怕吓到招娣。她只是在那之后,更加“勤奋”地学习方言,有时会故意在招娣面前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招娣依旧很少主动开口,但那种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纠正,出现的频率慢慢增加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互动,在李老西的鼾声和屋外的风声掩护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晚月的伤臂在野蛮生长下,慢慢愈合,虽然留下了畸形的凸起和阴雨天会复发的隐痛,但总算能进行一些轻微的活动。她的方言也进步神速,虽然还不流利,但己经能听懂大部分日常对话,也能进行简单的交流。
她对石头沟的了解也日益加深。这是一个极度贫困、闭塞的村落,土地贫瘠,主要靠种植玉米、土豆和采集山货为生。村里几乎没有青壮年男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以及像李老西这样因为贫穷或品行不端而娶不到老婆的光棍。买卖妇女在这里是心照不宣的“传统”,是解决传宗接代问题的“捷径”。
她知道了村长叫李富贵,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也隐约听说他家和山外有些联系,能弄到一些紧俏的物资。
她还注意到,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叫“王老六”的矮胖男人,赶着骡子来村里,收购村民采集的山货、药材,同时带来一些盐、火柴、劣质白酒等生活必需品。他是石头沟与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通道之一。
所有这些信息,像散落的珠子,被她一一收集起来,藏在心底。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李老西上山了,招娣在院子里晒野菜。林晚月在屋里,用右手艰难地缝补一件李老西的破衣服——这是她主动揽来的活计,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
招娣匆匆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拿着几株刚采来的、带着泥土的草药。她看了看林晚月,犹豫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语速很快地说:“你……你那个伤……这个,捣碎了敷上……能止痛。”
那是几株常见的消炎止痛的草药,林晚月在野外生存知识里见过。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招娣。这是招娣第一次主动对她表示出明确的、带有善意的举动。
林晚月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招娣的眼睛,用己经熟练不少的方言,轻声说:“谢谢……招娣姐。”
招娣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对视和感谢,慌乱地移开目光,将草药塞到她手里,就要转身离开。
“招娣姐,”林晚月叫住她,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那天晚上……谢谢你的石头。”
招娣的身体猛地一僵,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林晚月继续说,语气平静而真诚:“我知道怕。我也怕。但有些事,光怕没用。”她顿了顿,“我们不跑。但我们得活下去,活得稍微像个人样,行吗?”
招娣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但林晚月看到,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出了屋子。
林晚月看着手里的草药,又看了看招娣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不是结盟,距离结盟还差得远。但这至少证明,招娣的内心并非完全铁板一块。恐惧的坚冰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小心翼翼地将草药捣碎,敷在依旧隐隐作痛的伤臂上。清凉的感觉暂时压制了灼痛。
她重新拿起针线,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手中的破衣服,动作缓慢而稳定。
窗外,是石头沟千篇一律的、沉闷的午后。但林晚月的心境,己经与刚来时截然不同。
身体的创伤在愈合,心灵的铠甲在加厚。她学会了这里的语言,初步摸清了这里的规则,甚至,在一个绝望的灵魂上,看到了一丝微光。
驯服是假的,但生存是真的。
伪装是手段,但复仇是目的。
她像一颗被深埋于地下的种子,在黑暗和压迫中,默默吸收着一切可能利用的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她知道,那一天或许很远,但她有足够的耐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掌,以及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这些都是代价,也是勋章。
她轻轻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眼神平静无波。
戏,才刚刚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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