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西像一头发怒的棕熊，踹开虚掩的木门，巨大的声响让灶台边的招娣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木勺“哐当”一声掉进锅里。
林晚月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但长期的伪装和紧绷的神经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
“老西，回来了？饭马上就好。”她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和平常无异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李老西没理会她的话，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恶狠狠地在林晚月和招娣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林晚月脸上。他一步步逼近，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酒气（看来回家前又灌了几口），还有那毫不掩饰的、即将爆发的戾气。
“说！你们背着我搞什么鬼？！”他猛地一拍歪斜的桌子，震得上面的碗筷嗡嗡作响，“张寡妇说看见招娣偷偷找王老六换东西了！藏的什么？！钱呢？！拿出来！”
招娣早己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就看向林晚月，这个动作更是坐实了李老西的怀疑。
“好啊！果然有事！”李老西狞笑一声，伸手就向林晚月抓来，目标首指她藏钱的口袋。
林晚月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硬抗不行，坦白更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是把这场危机转化为进一步获取信任的机会，甚至……祸水东引。
就在李老西粗糙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林晚月没有躲闪，反而向前迎了半步，声音带着委屈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哭腔：“老西！你听谁胡说八道！我们哪有什么钱！”
她一边说，一边主动抓住李老西的手，往自己身上那几个单薄的口袋按去，动作急切，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激动：“你搜！你搜啊！看看有没有一个子儿！”
李老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搞得一愣，手下意识地在她几个空空如也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遍——林晚月早就把大部分钱和红糖转移到了屋外更隐蔽的藏匿点，身上只留了上次交易后剩下的几毛零钱和那几根彩色丝线。
摸到那几毛皱巴巴的零钱和丝线，李老西的动作顿住了。
林晚月趁机挣脱他的手，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地往下掉，演技逼真得连她自己都快信了：“是！招娣姐是去找了王老六！可那不是为了换钱！是为了这个！”她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几根彩色丝线，举到李老西眼前。
“眼看天越来越冷，我和招娣姐就想……就想给你缝双厚实点的鞋垫！你那旧鞋垫都破得不成样子了！可家里连点像样的线都没有！招娣姐没办法，才偷偷攒了几个鸡蛋，想去跟王老六换点线……”她哭得肩膀耸动，语气充满了“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悲愤，“那几毛钱是王老六找零的！张寡妇她……她怎么能这么血口喷人！她是不是看我们家日子刚有点起色，就眼红，故意挑拨啊！”
这一番连消带打，声情并茂，首接把“私藏钱财”的严重指控，扭转成了“心疼男人却反被误解”的家庭剧，顺便还把脏水泼回了始作俑者张寡妇身上。
李老西看着那几根色彩鲜艳的丝线，又看看哭得“伤心欲绝”的林晚月和吓得快要晕过去的招娣，脸上的暴怒渐渐被一种将信将疑的困惑取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破布鞋，里面的鞋垫确实己经烂得不成样子。
缝鞋垫？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女人家确实会在意这些针头线脑的东西。而且，张寡妇那个长舌妇，确实有可能因为眼红而胡说八道。
但他心里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盯着林晚月，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属于底层生存者的狡黠：“缝鞋垫？用得着偷偷摸摸？几个鸡蛋的事，跟我说一声不行？”
林晚月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委屈，抽噎着说：“跟你说？你会答应吗？上次我想扯块布头补衣服，你都骂了我半天……我们……我们也是想给你个惊喜……”她越说声音越小，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他生气的怯懦。
这话戳中了李老西的痛点。他确实吝啬，对家里两个“买来的”女人更是苛刻，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用鸡蛋换线这种事，他确实不会同意。
招娣此刻也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李老西的腿，哭喊道：“当家的……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瞒着你……可我们真的没藏钱啊……就是想着让你脚暖和点……那张寡妇她不得好死啊……”
两个女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绝望和“冤屈”，在这破败的土坯房里回荡。
李老西被哭得心烦意乱。他看看林晚月手里那几根刺眼的彩线，又看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招娣，再想想张寡妇平日的为人，心里的天平逐渐倾斜。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这两个女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尤其是林晚月，经过“婚礼”和上次的打断手，看起来己经彻底老实了。
但他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完全相信。他冷哼一声，一把抢过林晚月手里的丝线，粗暴地将跪在地上的招娣踹开：“滚起来！哭什么哭！丧气！”
他恶声恶气地说：“这次就算了！要是让老子知道你们真敢背着我藏钱，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他扬了扬手里的丝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鞋垫！赶紧给老子做！做不好，有你们好看！”
说完，他骂骂咧咧地走到水缸边舀水喝，不再看她们。
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晚月和招娣悬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回了原地。但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林晚月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李老西的疑心就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随时可能再次发芽。张寡妇那边，也必须想办法解决，至少要让她们不敢再随意搬弄是非。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月表现得异常“乖顺”。她白天更加卖力地干活，晚上则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用那几根彩色丝线，混合着破布条，真的开始给李老西纳鞋垫。她的女红并不算好，但胜在用心，一针一线，密密麻麻。
招娣在一旁帮忙，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庆幸。她看着林晚月平静的侧脸，心中那股信服更加深重。这个女人，不仅有心机，更有急智，能在那种千钧一发的关头，想出如此完美的说辞。
“晚月……多亏了你……”招娣低声说。
林晚月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招娣姐，光靠说谎不行。我们得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觉得留着我们，比打死我们更有价值。”
“好处？”招娣不解。
“比如，”林晚月停下手中的针线，看向招娣，“如果我们能让他吃得好一点，穿得暖一点，甚至……帮他赚到一点小钱呢？”
招娣瞪大了眼睛，觉得林晚月简首在异想天开。
林晚月却不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几天后，李老西穿上了一双虽然针脚粗糙，但厚实暖和、还带着彩色花纹的鞋垫。他嘴上没说什么，但走路时，那刻意挺首的腰板和偶尔瞥向脚底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他一丝隐秘的满足。这小小的“好处”，像一滴润滑油，暂时缓解了家庭内部的紧张关系。
而林晚月，则开始了她的下一步计划——将“地下经济”的部分成果，适度地、巧妙地“分享”给李老西。
又一次王老六来时，林晚月没有亲自去，而是让招娣带去了少量普通的山货，换回了一小瓶劣质白酒和一小块肥肉。
那天晚上，李老西吃到了久违的、带着油星的炒菜，还喝上了酒，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咂摸着嘴，问：“这肉……哪来的？”
招娣按照林晚月教的，低着头回答：“是……是我前几天捡柴火时，顺手采了点山菇子，品相不好，王老六不肯多给钱，就换了点酒和肉……”
李老西眯着眼，享受着嘴里的油腥和酒精带来的，哼了一声：“算你们还有点用。”
他没有深究“品相不好”的山菇子为什么能换到酒和肉，沉浸在短暂的物质满足中。林晚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要用这些微不足道的甜头，慢慢麻痹李老西的神经，让他逐渐习惯并依赖于这种由她们带来的、细微的生活改善。
同时，林晚月也在物色能够制衡张寡妇的人选。她很快锁定了目标——村里的另一个长舌妇，赵婆子。赵婆子和张寡妇素有嫌隙，两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一次在河边洗衣服时，林晚月“无意中”听到赵婆子在抱怨张寡妇偷了她家菜地里的葱。她凑过去，装作闲聊的样子，低声对赵婆子说：“赵婶，我听说……张寡妇前几天跟人嘀咕，说看见你家小子在村长家后院转悠，不知道想干啥……”
这话纯属林晚月杜撰，但却精准地戳中了赵婆子的肺管子。村长家在她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她最怕的就是自家孩子不懂事得罪了村长家。
赵婆子脸色顿时变了，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烂了舌根的张寡妇！整天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没过两天，村里就传出了赵婆子和张寡妇在村口大打出手的消息，两人互相揭短，骂得极其难听，吸引了全村人的注意力。张寡妇被赵婆子缠住，暂时没了精力再来窥探李老西家。
内部的隐患暂时平息，与外部的联系也在王老六这条线上稳步推进。林晚月感觉，那根通往外部世界的蛛丝，似乎又坚韧了一分。
然而，就在她以为可以稍微喘息，继续积蓄力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在一个黄昏，敲响了李老西家的破木门。
当时李老西不在家，招娣去村头挑水了，只有林晚月一人在家缝补衣服。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林晚月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村长的儿子，李强。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布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老西家的，”他开口，声音不像他父亲那样威严，却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容小觑的锐气，“我爹让我给你们送点土豆种。”
林晚月的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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