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午后，金灿准时出现在王氏家族基金会。浅灰色西装套裙，利落发髻，淡妆修饰，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然而，踏入办公区的第一步，一种无形的壁垒便扑面而来。
“金小姐，早晨。”陈秘书长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客气地打招呼。
“陈秘书长，您好。”金灿微笑回应，心却微微下沉。这里流通的“官方语言”显然不是她熟悉的普通话。
陈秘书长将她引至开放区的一个工位，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几乎是立刻，周围的低语声像潮水般涌来，大部分是快速而黏连的粤语：
“睇佢个样都几醒目，唔知做嘢点呢？”（看她样子挺聪明，不知道做事怎么样？）
“北京妹，识唔识广东话嘎？一阵间开会鸡同鸭讲就搞笑咯。”（北京来的，会不会广东话啊？一会儿开会鸡同鸭讲就搞笑了。）
一阵压低的笑声传来。
金灿坐在工位上，手指微微蜷缩。她听不懂具体内容，但那语气中的打量、怀疑甚至一丝轻蔑，她感受得清清楚楚。她仿佛成了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子里的人，看得见周围的一切，却听不清，也融不入。
下午的项目讨论会，成了她的第一场酷刑。
会议开始不久，当讨论到某个执行细节时，负责的李总监和另一位同事迅速切换成了粤语，语速极快地交流起来。金灿努力集中精神，也只能捕捉到零星几个熟悉的词汇，完全跟不上节奏。她看到陈秘书长偶尔点头，其他人也在认真听，只有她，像个局外人一样，茫然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笔记本的边缘。
“So, the budget allocation for the overseas media part o be residered.” 李总监忽然又转向一位负责国际联络的同事，流利地切换成了英语。
金灿的英语仅限于读写，听力尚可，但涉及到专业术语和快速对话，她立刻感到吃力。那位同事的回复带着口音，语速更快，她努力去听，却只抓住几个模糊的单词 “budget” (预算)、“overseas” (海外)…… 具体的讨论内容，她再次迷失了。
她看到有人似乎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什么都不懂。”
会议中途，陈秘书长似乎终于注意到她的沉默，用普通话问道：“金小姐，关于刚才讨论的海外媒体部分，你有什么补充吗？”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等待，也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
金灿的脸颊有些发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露怯。
“关于海外媒体投放，”她用清晰的普通话回答，尽管心跳如擂鼓，“我认为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应该更精准地定位目标受众，而不是盲目追求覆盖面。我们可以先利用社交媒体进行小规模测试，根据数据反馈再决定是否加大投入。这是我初步想到的方向，作者“王馨澜”推荐阅读《港岛明月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具体方案还需要和李总监详细沟通。”
她避开了自己没完全听懂的尴尬，首接提出了一个基于营销常识的、稳妥且专业的思路。
陈秘书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李总监则皮笑肉不笑地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金小姐想法很好，不过具体操作，我们内部再详细‘沟通’。” 他刻意加重了“沟通”二字，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会议在一种让金灿倍感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她接下了配合细化“为乡村孩子读一本书”线上活动的任务，这让她稍稍找到了一点抓手。
下班时，在电梯里，她听到两个年轻女职员用粤语低声交谈：
“佢真系乜都唔识喔，连倾偈都听唔明。”（她真的什么都不会啊，连说话都听不懂。）
“系咯，都唔明点解会安排佢入嚟。”（就是，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安排她进来。）
金灿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这种无处不在的、基于语言和文化的有形无形排斥，比首接的刁难更让她感到无力。
回到半山别墅，晚餐桌上。
王静瑶用甜甜的嗓音，故意用粤语对王铭钧说：“Daddy，今日学校有个英文演讲比赛，我攞咗第一啊！”（爸爸，今天学校有个英文演讲比赛，我拿了第一哦！）
王铭钧露出赞许的笑容，用粤语回应：“乖女，真系叻！”（乖女儿，真棒！）
随即，他转向金灿，切换成普通话，解释道：“静瑶今天英文比赛得了第一。”
金灿挤出一丝笑容：“静瑶真厉害。”她感觉自己像个需要翻译才能融入家庭对话的外宾。
王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喝着汤，忽然用英语对王铭钧说：“The board meeti week, you should prepare the Q3 report more carefully, especially the data from the European market.”（下周的董事会，你要更仔细准备第三季度报告，尤其是欧洲市场的数据。）
王铭钧点头：“I will, Mother.”（我会的，妈妈。）
金灿低头默默吃着饭，那些快速的英文对话在她耳边模糊成一片。她清楚地知道，这不仅仅是语言问题，这是一种身份的宣示和阶层的划分。在这个家里，在那个基金会，不会粤语和流利英语，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她牢牢地挡在外面。
夜深人静，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打开电脑，搜索起了“粤语基础入门”和“商务英语速成”的视频。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倔强而坚定的脸庞。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想要在这里立足，想要赢得哪怕一丝真正的尊重，她必须攻破这双重语言壁垒。这不仅仅是学习两种语言，更是她在这场豪门生存战中，必须拿下的第一座，也是最基础的一座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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