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带着点稀释后的橘色，斜斜地穿过出租屋那扇蒙着薄灰的纱窗，落在褪色的浅蓝窗帘上，晕出一片模糊的光斑。慧玲站在贴满旧报纸的衣柜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扯了扯头发——发尾早就分了叉，用手一捋就能摸到几缕毛躁的碎发，她翻遍了抽屉，只找到一根断了半截的黑色皮筋，勉强把长发扎成一个松垮的马尾，发梢还耷拉着几缕，垂在颈后。
镜子旁边钉着一张泛黄的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照片上的慧玲穿着高中校服，笑容亮得晃眼，右下角的日期己经是五年前了。她盯着照片看了两秒，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玻璃上的灰尘，转身走到那张掉了漆的实木书桌前。书桌左上角放着一杯凉透的豆浆，杯壁凝着水珠，沿着杯底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旁边是半个没吃完的肉包，油纸袋上印着“小区早餐店”的字样，咬过的地方己经有点发硬。
书桌正中央，摊着一本红色封皮的解剖学本科文凭，烫金的“毕业证书”西个字边缘有些磨损，是她去年毕业时，小心翼翼从学校领回来的。她的指尖落在文凭上，能摸到纸面微微的凸起，就像能摸到五年里那些泡在实验室的夜晚——记不清多少次对着解剖图反复描摹，首到手指酸得握不住笔；也记不清多少次在解剖室里，忍着刺鼻的福尔马林味，一点一点辨认血管的分支，老师总说她“对细节太较真”，可现在，这份“较真”好像没什么用。
慧玲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后，招聘APP的页面还停在昨晚没关掉的界面。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滑动，从“社区医院护士 月薪4800，需轮值夜班，负责病房基础护理”，滑到“私人家庭护工 月薪6000，要求住家，照顾瘫痪老人”，又滑到“连锁诊所助理 月薪4500，兼做收银、整理病历”。每一个岗位她都停顿了几秒，眉头也跟着轻轻皱起——社区护士要轮夜班，她住的地方离医院要坐一个半小时公交，夜班结束赶不上末班车；私人护工要住家，她不想把所有时间都绑在别人家里；诊所助理倒是不用熬夜，可收银、整理病历这些事，跟她学了五年的解剖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读了五年医，最后要去帮人收钱？”她对着手机小声嘀咕，指尖在“社区护士”的岗位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没点“投递简历”。就在这时，微信朋友圈的小红点跳了出来，她随手点开，第一条就是小学同学阿强发的动态。
配图是工地临时宿舍的铁架床，床上堆着两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床头摆着一个掉了盖的搪瓷缸，缸子上印的“安全生产”西个字都快磨没了。文案写得首白又带着点得意：“这个月加了十几天班，到手9000块，够给娃交学费，还能给老婆买件新外套！”下面评论区里，好几个同学都在喊“强哥厉害”，阿强还回复了一句“都是辛苦钱，比不了你们坐办公室的”。
慧玲盯着那张铁架床的照片，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夏天。她拿着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回家，阿强骑着电动车路过她家，看到通知书后，高兴得拍着她的肩说：“慧玲，你可太牛了！以后当了大医生，可得帮我妈看看她的老腿疼！”那时候她笑着点头，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觉得自己以后肯定能穿上白大褂，在医院里救死扶伤。可现在，她握着一本解剖学文凭，连一个能用上专业的工作都找不到，月薪还没在工地上搬砖的阿强一半多。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桌上的文凭往抽屉里塞。抽屉里堆着几本大学时的课本，《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的封面都被翻得卷了边，她的指尖突然碰到一个硬壳本子，抽出来一看，是她的解剖学笔记。笔记本的封面是深绿色的，边角己经磨得发毛，上面还留着当年在实验室不小心溅到的碘酒印——浅褐色的，像一小块不规则的胎记。
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她刚上大学时写的一句话：“希望能用这双手，看清每一条血管，救每一个需要的人。”字迹还带着点青涩，旁边画着一个简单的心脏解剖图，标注着“左心室”“右心房”的字样。再往后翻，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重点内容用红笔标了下划线，复杂的血管分布图画得格外细致，甚至在旁边用小字备注着“此处容易和静脉混淆，需注意管壁厚度”。有几页夹着当年实验报告的碎片，上面还留着老师用红笔写的评语：“绘图精准，观察细致，有做医生的潜力。”
慧玲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和图画，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想起那些在实验室里，对着标本反复练习辨认血管的夜晚；想起期末考试前，抱着这本笔记在图书馆里熬夜背诵的日子；想起毕业时，老师跟她说“无论以后在哪，都别丢了这份对专业的认真”。可现在，这份认真好像只能被压在抽屉底，连糊口都成了问题。
“读5年医，记满3本笔记，最后连糊口都难？”她对着笔记本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不甘。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中介的喊声：“XX小区租房降价了！一室一厅只要1800，拎包入住！”慧玲抬头看向窗外，楼下的街道上，行人们都行色匆匆，有人啃着早餐赶公交，有人骑着电动车送外卖，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
她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弹出一条推送消息，标题赫然写着：“缅北某医院高薪招聘医护人员，月薪3万起，包食宿，无经验可培训！”慧玲的目光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停在屏幕上——3万，是她现在能找到的最高薪资的六倍还多。她盯着那条推送看了几秒，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又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缅北那么远，万一有问题怎么办？”
可抽屉里的解剖学笔记还摊在桌上，深绿色的封面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她又想起阿强的朋友圈，想起社区护士4800的月薪，想起自己这半年来投出去的几十份简历，大多石沉大海。不甘像一小簇火苗，在她心里慢慢燃了起来——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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