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初的风裹着山里的寒气，往铁皮屋的缝隙里钻。慧玲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裹得更紧些，手里攥着块半干的抹布，正蹲在杂物间的角落擦积灰的木板——这三个月来，她每天的活计没变，还是打扫这间堆满废铜烂铁的屋子，只是比最初熟练了太多，连哪块木板下藏着锈钉、哪堆布料里裹着碎玻璃，都记得一清二楚。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园区里的铁皮屋顶积了层薄霜，风一吹就往下掉渣。远处传来阿杰的吆喝声，他正和另外两个男人搬着沉重的木箱，木箱上没贴任何标签，只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哗啦”的碰撞声，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三个月的搬运活计，把原本就精瘦的阿杰磨得更黑了，手上的茧子厚得能刮住木屑，之前被踩伤的手虽然好了，却留下了一道浅褐色的疤。
“慧玲姐，歇会儿不？”送饭的老郑推着餐车过来，车轱辘“吱呀”响，他往杂物间里递了个黑乎乎的窝头，还有一小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今天厨房煮了粥，我偷偷给你多盛了点。”老郑的眼眶有点红，上个月他偷偷给小雅多留了个窝头，被看守发现后扇了十几个耳光，现在左边的脸还带着点肿。
慧玲接过粥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心里暖了点：“谢谢郑叔，小雅那边你给她留了吗？”
“留了，放心。”老郑压低声音，往外面瞟了一眼，“小雅的膝盖还是没好透，洗衣房的水太凉，她昨天又疼得没睡着……你那还有没有之前的创可贴？给她贴两张能好点。”
慧玲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药包——这是她三个月前从背包侧袋里翻出来的，里面装着几贴创可贴、一小管碘伏和半包棉签，都是她当初为了“护理站工作”准备的，现在成了园区里最金贵的东西。她每次用都格外省，帮洗衣房烫伤手的阿姨贴过创可贴，帮搬运时擦破皮的男人涂过碘伏，连虎哥身边的小看守不小心被钉子扎了脚，都偷偷来找她要过一贴——只是没人再提她的“专业”，没人记得那本被踩过的解剖笔记，只有这小药包里的东西，默默证明着她曾是个想救死扶伤的医学生。
傍晚时分，阿杰搬完最后一箱货，趁看守去抽烟的间隙，偷偷溜进了杂物间。他的额头上全是汗，就算天冷，也把工装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露出小臂上新增的划伤——是今天搬木箱时被钉子划的，还渗着点血。
“慧玲姐，我跟你说个事。”阿杰往门口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还时不时往外面看，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他的声音发颤，“我认识个‘内部人’，能联系上外面的人接应，说不定……咱们能逃出去。”
慧玲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头看向阿杰，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这三个月来，园区里不是没人想逃，上个月有个女人趁夜爬铁丝网，被看守的狼狗追上，最后被拖回来时，腿己经被咬得血肉模糊，现在还关在水牢里没出来。他们早就被磨得不敢提“逃跑”两个字，阿杰怎么会突然提到“内部人”？
“靠谱吗？”慧玲的声音也放得很轻，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着青，“那个‘内部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她不敢轻易相信，之前的骗局、被剁手指的男人、被咬断腿的女人，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转，让她连一点侥幸都不敢有。
阿杰赶紧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解释：“是给园区送菜的老吴，每周三来送一次菜。上个月我帮他搬菜筐，他偷偷跟我说，他儿子三年前也被拐到这种园区，后来好不容易逃出去了，所以他想帮咱们这些人。”阿杰的眼睛里闪着光，是这三个月来从未有过的亮，“他说只要咱们能凑够五百块钱，他就能联系外面的接应，等下次送菜的时候，把咱们藏在菜筐里带出去。”
慧玲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阿杰眼里的希望，又想起小雅瘸着的腿、老郑肿着的脸，还有自己床板下藏着的解剖笔记——那本笔记被她藏了三个月，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拿出来摸一摸，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了，却还是她的念想。如果真能逃出去，她就能重新当医生，就能回家见爸妈，就能让小雅和阿杰也回到家人身边。
可她还是不敢松气，又追问：“老吴靠谱吗？你跟他确认过吗？万一他是虎哥的人，故意设套抓我们怎么办？”
阿杰的眼神暗了暗，又赶紧说：“我确认过！上周他送菜的时候，偷偷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儿子的电话，我趁看守不注意，用老郑偷偷藏的旧手机打过一次，是真的！他儿子说老吴一首在帮人逃出去，己经成了三个了！”阿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电话号码，还有“老吴可信”西个字。
慧玲接过纸条，指尖摸着上面的字迹，心里又犹豫又期待。她想起三个月前刚进园区时的绝望，想起那个被剁手指喂狗的男人，想起每天夜里听到的哭声——如果不试一次，他们可能永远都出不去，永远都只能当这里的“货”。
“我再想想。”慧玲把纸条叠好，塞进外套口袋里，“你别跟其他人说，先确认老吴下次送菜的时间，还有藏在菜筐里安不安全。”她不敢太急，必须得把所有风险都想清楚，才能做决定。
阿杰点点头，又往外面看了一眼，赶紧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老吴下次送菜是下周三，我到时候再跟他确认细节。”说完，他听见看守的吆喝声，赶紧拍了拍慧玲的胳膊，“我先走了，别让人发现咱们聊这个。”
阿杰走后，慧玲蹲在地上，捡起刚才掉的抹布，却没心思再擦木板。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又想起床板下的解剖笔记——如果真能逃出去，那本笔记就再也不用藏着了，她就能重新拿起它，做自己想做的事。
天黑后，慧玲躺在硬板床上，偷偷从床板下拿出解剖笔记，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慢慢翻开。书页上的解剖图虽然模糊了，却还是能看清心脏的结构、血管的分布。她摸着上面的字迹，心里默默说：“再等等，陈慧玲，再小心一点，说不定这次真的能逃出去。”
远处的岗楼传来看守的咳嗽声，探照灯的光柱扫过铁皮屋，慧玲赶紧把笔记塞回床板下，闭上眼睛——她要好好攒力气，要好好计划，为了自己，为了阿杰，为了小雅和老郑，也为了床板下那本藏了三个月的解剖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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