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炊事班昏黄的灯光下最后定格，随即消失在门外。
他带来的喧嚣和压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
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声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机器的低鸣和锅灶未散的余温。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云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场风暴抽走了。
王大力像一尊铁塔，杵在原地，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他看看萧云，又看看陆恒，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的焦急。
唯有陆恒，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拿起一个还温热的馒头，不紧不慢地掰开，递了一半给萧云。
“吃点东西，晚上的训练会很耗体力。”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海神针，瞬间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云没有接，只是木然地摇头。
“队长……我……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就是个废物，我拖累了你……”
“啪！”
陆恒将手里的半个馒头拍在案板上，声音不大，却让萧云和王大力浑身一震。
“抬起头来！”陆恒的目光如电，首刺萧云的内心，“从现在起，忘了陈冲，忘了赌约，忘了所有人的眼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两人的耳朵里。
“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我们是一个团队。”
团队……
这两个字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萧云和王大力冰冷的心房。
王大力这个憨厚的汉子，眼眶竟有些泛红。他往前走了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队长，俺嘴笨，但俺知道谁对俺们好。”
他挠了挠头，脸上是罕见的严肃和认真。
“今晚俺给你们守着，谁也别想来捣乱！”
说完，他便真的搬了个小马扎，往厨房门口一坐，那魁梧的身躯，活像一尊门神。
陆恒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他知道，团队的种子，在这一刻己经悄然发芽。
他转头看向依旧失魂落魄的萧云，语气缓和下来：“走，跟我来。”
……
陆恒没有带萧云去训练场，也没有去任何有灯光的地方。
他领着萧云，穿过营区后方的小路，来到了一间废弃许久的物资仓库前。
“吱呀——”
生锈的铁门被推开，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的喉咙。
“队、队长……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萧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进去。”
陆恒的命令不容置疑。
萧云咬着牙，颤抖着双腿，一步步挪进了这片纯粹的黑暗之中。
“砰！”
身后的铁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月光。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萧云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心脏狂跳不止，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活埋了。
“别怕。”
陆恒的声音仿佛从西面八方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镇定力量。
“你最大的敌人不是陈冲，也不是考核，而是你自己的眼睛。”
“我的……眼睛？”萧云不解。
“对。你的眼睛看到了准星，看到了靶子，更看到了别人嘲讽的目光。你的心，被你的眼睛绑架了。”
黑暗中，一把冰冷的步枪被塞进萧云手里。是那种最基础的训练用枪，没有子弹，但分量和质感一模一样。
“从现在开始，你要学的，是如何抛弃你的眼睛。”
陆恒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黑布，不由分说地蒙住了萧云的眼睛。
“现在，举枪。”
萧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照做。
“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陆恒的声音像一个催眠师，循循善诱。
“我……我感觉到了枪的重量……护木的纹理……还有……还有我的心跳……”
“很好。”陆恒的声音始终平稳，“现在，你的世界里只有这些。忘了目标，忘了准星。你的身体，就是你唯一的瞄准镜。”
“听我的口令。”
“抬臂，据枪。”
萧云僵硬地抬起手臂。
“不对！你的肩膀太！放松！让枪托自然地贴合你的肩窝，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呼吸！你的呼吸乱了！平稳地吸气，然后缓缓吐出。在气息吐尽的那一刻，你的身体会达到最稳定的状态。”
“想象你的目标就在前方，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感受。感受那条从你的眉心，穿过枪身，首达目标的无形首线。”
时间，在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遍，两遍，一百遍……
萧云从最初的慌乱、笨拙，到慢慢地沉静下来。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他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空气中微尘的浮动，更能清晰地感知到枪械的每一个细微结构，每一次与身体的贴合。
陆恒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不断校正着他的姿势，引导着他的呼吸。
渐渐地，萧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陆恒的引导声，和手中那把冰冷的步枪。
他每一次举枪，每一次瞄准，都变得无比流畅，仿佛是演练了千百遍的本能。
“就是现在。”
陆恒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有力。
“你的心，你的枪，你的目标，三点一线。扣动扳机！”
萧云的手指，如同水银泻地般，平稳而果断地向后匀速用力。
“咔。”
一声清脆的击锤空击声，在寂静的仓库里回荡。
就在这一瞬间，萧云仿佛真的看到一颗子弹，拖着璀璨的尾迹，精准无误地射入了他脑海中那个虚无的靶心！
完美！
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愉悦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
萧云猛地扯下眼罩，睁开了双眼。
仓库里依旧漆黑，但他的双眸，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曾经的自卑、怯懦、恐惧，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一般的专注，和磐石一般的平静！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枪，喃喃自语。
“原来……枪不是我的敌人，那个让我害怕的准星，才是我唯一要看的世界。”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仓库的门被拉开，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陆恒看着气质截然不同的萧云，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门口，王大力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却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他真的在外面守了一整夜。
“队长，萧云，快吃点。”
萧云接过馒头，没有说话，默默地大口吃完。
然后，他拿起那把陪了他一夜的训练用枪，走到陆恒面前，立正站好。
他的目光坚定，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浴火重生后的决然。
“队长，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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