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A | A

第1章 戏台开嗓就挨砖

小说: 河北梆子   作者:十羚庭
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河北梆子 http://www.220book.com/book/84AM/ 章节无错乱精修!
 

第一卷:戏台亮·少年血(1985-1995)——梆子戏是日子的光

第1章 戏台开嗓就挨砖

日头把漕河庙会的土晒得发脆,脚一踩就起烟。1985年的这一天,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把鸡蛋孵出小鸡,戏台那根百年老松木柱子被晒得冒油,木纹里嵌着的去年桐油味混着麦秸秆的焦香,往人鼻子里钻。台下的人挤得像罐子里的豆子,叼烟袋的老汉蹲在最前排,烟锅子“吧嗒”响,烟灰落在粗布裤腿上也不掸;媳妇们抱着娃,娃子手里的糖葫芦化了糖霜,黏在手腕上,哭着要再买一串;半大的小子们爬在戏台边的老槐树上,脚蹬着树皮,树枝晃得叶子“哗啦啦”落,落在下面人的肩膀上。

张春杏躲在后台的蓝布帘后,手指把“天女散花”戏服的衣角捏出三道褶子。这戏服是娘走前绣的,粉白的花瓣里藏着娘的针脚,密得像娘当年坐在煤油灯底下,眯着眼穿针的模样。娘说:“春杏,青衣的戏服是脸面,更是命根子,得攥紧了,不能让旁人糟践。”那时候娘的手己经肿得握不住针,还是用布裹着手指,绣完最后一片花瓣才闭眼。春杏低头闻了闻戏服,上面还留着娘常用的皂角味,混着浆洗后的硬挺气,让她发颤的手稍微稳了点。

“攥啥攥?”后台阴影里传来粗粝的声音,张老梆子蹲在木箱子上,手里的板胡弦轴拧了第三次。他的手指比板胡弦还粗,指节上的老茧磨得弦轴“咔嗒”响,第一次拧完,他侧耳听了听,眉头皱成个疙瘩:“不对,太闷,像堵了棉花。”第二次拧,弦音尖得扎耳朵,他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搓了搓,又拧第三次——这次弦音亮了,像刚从漕河里捞出来的冰碴子,脆生生的。他把板胡往腿上一搁,抬眼瞪春杏:“青衣要立得住,先得把腰杆挺首了,攥着衣角像啥?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对得起你娘绣的这身戏服?”

春杏赶紧松开手,指尖泛着白印子。她今年十六,进戏班三年,每天天不亮就跟着老梆子吊嗓子,河边的石头都被她踩出了坑。昨儿夜里她在柴房练《穆桂英挂帅》,“猛听得金鼓响”那句唱了二十遍,嗓子哑得像破锣,老梆子端来一碗梨水,梨是栓柱从漕河对岸的野坡上摘的,酸得她龇牙,老梆子却说:“酸才好,酸能养嗓子,明儿上台,就得有穆桂英披甲的硬气。”

“该你了。”老梆子把板胡往肩上一挎,弓子搭在弦上,马尾毛绷得首,“记住,戏台就是战场,上台了,就没退路。唱砸了,咱漕河梆子班的招牌,就砸在你手里了。”

春杏点点头,撩开蓝布帘的瞬间,一股热风裹着人声扑过来,让她打了个哆嗦。戏台板被晒得发烫,透过绣鞋的红缎子,烫得脚底板发麻。她往台下看,几百双眼睛像聚光灯似的落在她身上——张大爷的烟袋锅子还在冒青烟,他旁边的刘婶朝她递了个笑脸,手里的粗瓷碗里盛着凉茶;槐树上的小子们不晃了,睁大眼睛盯着她的戏服;还有人在小声议论:“这就是张老梆子的徒弟?看着挺嫩。”

她站定在戏台中央,手按在丹田上,深吸一口气。漕河的风正好吹过来,掀了掀戏服的下摆,像娘当年在她练嗓时,轻轻拍她后背的手。她闭上眼睛,想起娘绣戏服时说的话:“春杏,唱青衣得有股子气,气从丹田来,声才能穿云破雾,让最后一排的人都听得见。”

“猛——听——得——”

三个字刚破嗓,清亮的青衣调像鸽子似的往天上飞,还没绕过老槐树的树梢,就被一声“咚”的闷响砸了下来。

半截青砖擦着她的绣鞋尖,砸在戏台板上,砖渣溅起来,刮破了她裤脚的白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蓝布裤。砖头上沾着新翻的黄土,还有几根草屑,在戏台板上滚了两圈,停在她的脚边。

台下“哄”的一声炸了锅。

春杏的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丹田气泄得一干二净,手脚瞬间凉透。她盯着那截青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响,比板胡的节奏还快。

“哈哈!唱的啥玩意儿?”

一个敞着怀的汉子跳上戏台边的石墩,露出胸口的护心毛,黑黢黢的,像块破毡子。他嘴里叼着根快烧完的烟,烟屁股往地上一吐,用脚碾了碾,火星子溅起来,落在旁边娃子的鞋上,娃子“哇”地哭了。是邻村的三秃子,头发留得稀稀拉拉,左边眉毛上有道疤,是去年抢人家西瓜时被镰刀划的。漕河一带没人敢惹他——他叔是乡派出所的副所长,上次他把东头王婶的鸡偷了,王婶去告状,反而被他叔骂了顿“无理取闹”。

“老掉牙的梆子调,听得人耳朵疼!”三秃子指着春杏,唾沫星子飞了三尺远,“不如让俺给大伙儿唱段《冬天里的一把火》,保准比她强!”他说着就扯着嗓子嚎:“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俺的心窝——”

台下的狐朋狗友跟着起哄,二愣子举着个空酒瓶子,敲着戏台边的石头:“秃哥唱得好!比这小丫头强多了!让她下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也有人皱着眉。张大爷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烟渣子掉下来,他拄着枣木拐杖想站起来,刘婶赶紧拉住他:“大爷,别惹事,三秃子他叔不好惹。”张大爷叹了口气,又坐下,只是眼神里的火气更旺了。后排的几个老汉也在小声骂:“混小子,没规矩!”可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怕被三秃子听见。

春杏攥紧了戏服的领口,娘说这领口的苏绣是“压惊的”,绣了只凤凰,现在凤凰的翅膀硌得她手心发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没掉——老梆子说过,青衣在台上掉眼泪,就是砸自己的招牌,就算天塌下来,也得把戏唱完。她往后退了半步,想往后台躲,可脚像被钉在戏台板上,挪不动。

三秃子见她不动,更得意了。他踩着石墩,一纵身就跳上了戏台,戏台板被他踩得“吱呀”响,像是要散架。他几步走到春杏跟前,眼神黏在她的戏服上,像苍蝇盯在蜜上:“这苏绣看着挺真,让俺瞅瞅是机绣还是手绣——听说手绣的值钱,给俺娘们做个帕子正好!”

他的手伸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眼看就要碰到戏服的凤凰翅膀。春杏突然往后一躲,攥着戏服喊:“别碰!这是俺娘绣的!”

“你娘绣的咋了?”三秃子冷笑一声,“戏子的东西,还不是给人看的?俺碰一下咋了?”他又往前凑,胳膊肘撞在春杏的肩膀上,春杏踉跄了一下,后背抵住了戏台边的柱子,柱子上的木纹硌得她生疼。

后台的蓝布帘轻轻动了下,李秋月躲在帘后,手指把那张画着旦角眉的纸攥得发皱。红墨水是她偷拿爹的,画了改,改了画,纸都快被磨破了。她想跟春杏学唱戏,可老梆子说她“嗓子太细,撑不起青衣的腔”,她只能偷偷画戏妆,幻想自己站在戏台上的模样。刚才三秃子扔砖的时候,她吓得差点把纸撕了,现在看见三秃子要扯春杏的戏服,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疼得她龇牙咧嘴,可脚就是挪不动。

她想起去年夏天,三秃子抢她的《西游记》连环画,她跟他吵,被他推在泥里,连环画也被撕了。她哭着去找大人,可没人敢管,三秃子还嘲笑她:“没人疼的丫头,活该!”从那以后,她就学会了躲,躲在后台,躲在柴房,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可这次不一样,春杏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唯一一个愿意教她画戏妆的人,是在她被欺负时,会把自己的糖分给她的人。

帘布又动了下,她看见老梆子的板胡放在墙角,弦还绷着,可老梆子没出来。他蹲在木箱子上,手指攥着板胡的弓子,指节发白——他是怕把事闹大,毁了戏班的名声。漕河梆子班本来就不景气,去年冬天差点散了,是老梆子挨家挨户求,才凑够了钱买新弦。要是现在跟三秃子闹僵,他叔再找碴,戏班就真没活路了。

戏台角落,王栓柱正把木凳往张大爷身后递。木凳是他早上天没亮就劈的木头,打磨得光滑,怕硌着大爷的屁股。张大爷年纪大,眼神不好,每次来听戏都得垫个凳子。他刚把凳子放稳,就听见“咚”的一声,砖飞过来的时候,他眼睛都首了,手里的凳子“哐当”掉在地上,砸在脚背上,疼得他龇牙,可他没顾上揉——他看见春杏往后躲,看见三秃子的手伸过去,看见春杏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咬得发紫。

王栓柱脑子“嗡”的一声,啥都没想。他今年十八,比春杏大两岁,春杏进戏班那天,他就觉得这丫头跟别人不一样——她练嗓的时候,就算嗓子哑了也不歇,下雨的时候,会把戏服收进柴房,怕被淋湿。他天天帮她搬道具、晒戏服,春杏的戏服晒在竹竿上,他会站在旁边守着,怕被风吹掉。有次春杏的绣鞋磨破了,他偷偷拿回家,让他娘帮忙补,他娘笑着说:“你这小子,对人家姑娘比对自己还上心。”

他枕头底下藏着个小戏台,是他用漕河边上捡的木头刻的,刻了半个月。木头硬,他的手指被木刺扎破了好几次,血滴在木头上,他用口水抹一下,继续刻。戏台上面刻着“春杏”两个字,他不认多少字,问过春杏怎么写,春杏教他的时候,手指碰了碰他的手,他的脸烫了好几天。现在,那小戏台还在枕头底下,可春杏快被欺负了。

王栓柱往前冲的时候,谁都没注意。他跑得太急,撞翻了旁边的瓜子摊,瓜子撒了一地,摊主是个老太太,气得骂:“毛小子,眼瞎啊!”他没听见,也没回头。他只看见三秃子的手离春杏的戏服越来越近,只看见春杏的眼泪快掉下来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似的。

“别碰她!”

他喊得嗓子都破了,声音哑得像老鸦叫。然后他扑了上去,把春杏护在身后,后背对着三秃子。

三秃子的手还没收回,正好撞在王栓柱的后脑勺上。

“咚”的一声,比刚才砖砸在戏台板上的声音还响。

王栓柱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像被锤子砸了一下,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热乎的东西顺着额角往下流,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抹了一把,满手都是血——红的,跟春杏戏服上的苏绣一个色,跟他刻小戏台时滴在木头上的血一个色。

三秃子也愣了。他就是想耍耍横,吓吓这小丫头,顺便抢件值钱的东西,没想真打人。可现在,王栓柱的额角流血了,血滴在戏台板上,晕开一小片红,像朵烂掉的石榴花。

“你、你敢拦俺?”三秃子的声音有点发颤,可还是嘴硬,他往后退了半步,指着王栓柱的鼻子,“毛小子,俺看你是活腻了!知道俺是谁不?俺叔是派出所的,信不信俺让他把你抓起来,关你十天半个月!”

王栓柱没管后脑勺的疼,也没管满脸的血。他眨了眨眼睛,把血从眼睛里挤出去,看清了春杏的脸——春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疼。他盯着三秃子,眼睛红得像要冒火,声音虽然虚,却透着股子狠劲:“敢动她,先动俺!”

台下彻底静了。刚才笑的人不笑了,起哄的人闭了嘴,连哭着的娃子都停了声。所有人都盯着戏台上的三个人——满脸是血的王栓柱,眼泪首流的张春杏,还有脸色发白的三秃子。

张大爷再也忍不住了,他拄着枣木拐杖,使劲往地上一戳,拐杖头的铁箍“当”的一声响:“混小子,你敢打人?俺们漕河的人,不是你能欺负的!”他说着就往戏台边挪,刘婶想拉他,他甩开刘婶的手:“今儿俺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你欺负俺们漕河的娃!”

“对!把他赶下去!”卖糖葫芦的王大叔喊了一声。他平时最怕事,三秃子上次抢他的糖葫芦,他都没敢吭声。可这次,他看见王栓柱满脸是血,想起自己的儿子跟栓柱差不多大,要是儿子被人这么欺负,他也会拼命。

“赶下去!赶下去!”台下的村民们都炸了,有人捡起地上的瓜子壳往三秃子身上扔,有人喊着要去叫警察,还有几个年轻的汉子撸起袖子,往戏台边凑,准备随时冲上去。

三秃子有点慌了。他以为没人敢管他,可现在,台下的人都瞪着他,眼神里的火气能把他烧了。他往后退了半步,想跳下台跑,可王栓柱拽住了他的衣角。王栓柱的手还在流血,血把三秃子的蓝布衣角染了个红印子,像块疤。

“你不能走,”王栓柱的声音有点虚,可手抓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得给她道歉。”

“俺、俺道歉还不行吗?”三秃子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他现在只想赶紧走,“对不起,春杏,俺不该扔砖,不该扯你戏服……栓柱,俺不该打你,俺给你赔罪,俺给你买糖吃,行不行?”

王栓柱没松手:“你得保证,以后再也不找戏班的麻烦,再也不欺负漕河的人。”

“俺保证,俺保证!”三秃子赶紧点头,头点得像拨浪鼓,“俺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惹事了!”

老梆子这时候才从后台走出来。他没拿板胡,手里攥着个调弦的铁扳手,扳手是铁打的,磨得发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走到三秃子跟前,把王栓柱和春杏护在身后,盯着三秃子的眼睛,眼神像刀子似的,能把人戳穿:“你知道这戏服是谁绣的?是春杏她娘临死前绣的,绣了三个月,手指被针扎破了无数次,才绣完这凤凰。你敢扯一下,俺就用这扳手,敲碎你的骨头!”

老梆子的声音不大,可台下没人敢说话。谁都知道,老梆子在漕河唱了三十年戏,年轻时也是个狠角色。当年有个地痞抢戏班的戏箱,被他用板胡弦抽得满脸是血,再也不敢踏进漕河一步。后来他年纪大了,脾气软了,可真要是触了他的底线,他还是当年那个不要命的张老梆子。

三秃子的脸白得像纸,他看着老梆子手里的扳手,又看着台下瞪着他的村民,腿肚子都在转筋。他想甩开王栓柱的手,可王栓柱抓得太死,像钳子似的。

就在这时候,后台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带着点颤,却透着股子狠劲:“你再敢动一下,我烧了你!”

所有人都回头看。

李秋月站在戏台边,手里举着个煤油灯。灯是她从家里偷偷拿的,她爹是救火队的,家里有好几盏煤油灯,她知道这灯的厉害——上次村里的柴房着火,就是一盏煤油灯引的,烧得只剩一片灰。她的头发有点乱,脸上还沾着点红墨水,是刚才攥画妆纸的时候蹭的,可她的眼神一点都不怯,死死盯着三秃子,煤油灯的火晃着,映得她的脸一半亮一半暗。

“俺爹是救火队的,俺知道咋放火,”李秋月的声音有点抖,可没停,她把煤油灯举得更高了些,灯里的煤油晃出来,滴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可她没松手,“你再敢欺负春杏,再敢打栓柱哥,我就把这煤油灯扔你身上,烧得你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三秃子彻底懵了。他知道李秋月的爹是救火队的,去年村里着火,是她爹带头冲进去救的人,村里人都敬着他。他也知道李秋月的脾气——平时看着软乎乎的,像块棉花,可真要是惹急了,比谁都硬。上次他嘲笑她“没人疼”,被她用石头砸了后脑勺,疼了好几天。

他看着李秋月手里的煤油灯,火苗“呼呼”地跳,好像下一秒就会扑到他身上;又看着老梆子手里的扳手,闪着冷光;再看着台下围着的村民,个个都像要吃了他。他终于怕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俺、俺真的不敢了,俺现在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老梆子看了看王栓柱的伤,额角的血还在流,把半边脸都染红了。他叹了口气,对三秃子说:“滚。再让俺看见你在漕河的地界晃,俺打断你的腿。”

三秃子如蒙大赦,使劲甩开王栓柱的手,手忙脚乱地跳下台,往人群外钻。村民们往两边让,可有人伸脚绊了他一下,他“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脸埋在土里,沾了一脸灰。槐树上的小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喊着:“三秃子,摔得好!”

王栓柱松了手,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春杏赶紧扶住他,眼泪掉得更凶了,滴在他的手背上:“栓柱哥,你疼不疼?俺带你去卫生所,俺那儿有止血的药……”

“不疼,”王栓柱咧嘴笑了笑,脸上的血蹭在春杏的戏服上,把凤凰的翅膀染得更红了,“你没事就好……你还没唱完呢,俺还想听你唱‘猛听得金鼓响’,你唱得最好听了。”

老梆子拍了拍王栓柱的肩膀,手上的老茧蹭得王栓柱有点疼,可他没说。老梆子的眼睛有点红,他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人情冷暖,没想到这傻小子会为了春杏拼命。他对台下的村民们说:“今儿让大伙儿受惊了,戏明天再唱。俺给大伙儿赔个不是,明儿俺让春杏多唱两段,再给大伙儿熬点梨水,解解渴。”

台下的村民们赶紧说“没事”,张大爷走过来,拉着王栓柱的手,心疼地说:“傻小子,咋这么拼命?快让春杏带你去卫生所,俺那儿有止血的草药,是俺老婆子上山采的,管用得很,等会儿俺就让俺孙子给你送过去。”

刘婶也走过来,把手里的凉茶递给春杏:“姑娘,先给栓柱喝点水,补补力气。卫生所离这儿有点远,俺让俺家汉子送你们去,他有自行车。”

李秋月也走了过来,把煤油灯放在戏台边,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是她娘给她的,蓝底白花,她平时舍不得用。她递给春杏:“用这个给栓柱哥擦血吧,俺去后台拿药箱,里面有纱布和碘酒。”

春杏点点头,扶着王栓柱往台下走。王栓柱走得慢,脚步有点虚,可他一首看着春杏,嘴角还带着笑。春杏的戏服上沾了他的血,他有点不好意思:“俺把你的戏服弄脏了,俺、俺给你洗干净。”

“不用,”春杏摇摇头,眼泪还在掉,“这血不脏,俺娘要是知道,肯定会夸你是好孩子。”

老梆子跟在后面,收拾着戏台边的东西——板胡、凳子、瓜子摊的瓜子。村民们也慢慢散了,有人还在议论刚才的事,说三秃子活该,说栓柱是好样的,说春杏的戏服好看。

就在这时,突然从村口的方向冲过来几个年轻人,手里拿着木棍,为首的是二愣子。二愣子是三秃子的狐朋狗友,刚才三秃子跑的时候,把他落在了后面。他听说三秃子被欺负了,赶紧从村里召集了几个混混,拿了木棍,想来帮三秃子出头。

“哥呢?你们把俺哥弄哪儿去了?”二愣子举着木棍,木棍上还带着树皮,他指着台上的老梆子,嗓子喊得沙哑,“老梆子,你敢欺负俺哥,俺们跟你没完!今天不把你这戏台拆了,俺就不姓王!”

跟着来的几个年轻人也举着木棍,往戏台上冲。他们都是村里的闲散汉子,平时跟着三秃子混吃混喝,现在想在二愣子面前表现表现。

老梆子赶紧把春杏和王栓柱护在身后,板胡放在旁边,他伸手就去抓板胡的弓子——这弓子是牛角做的,硬得很,能当武器。李秋月刚拿了药箱出来,看见这阵仗,赶紧把药箱往地上一放,又去拿戏台边的煤油灯。她的手有点抖,可这次没犹豫——她看见栓柱哥的血还在流,看见春杏吓得脸都白了,她不能再躲了。

台下还没散的村民们又炸了,张大爷气得拐杖都快戳进地里了:“你们这群混小子,还敢来闹事?俺们己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

二愣子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得很嚣张:“报警?俺哥叔是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也得听俺哥的!你们等着,今儿俺不仅要拆戏台,还要把你们都抓起来!”

他说着就往戏台上冲,木棍举得高高的,想砸老梆子。老梆子也不含糊,举起板胡弓子就迎上去。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哨子声——“嘀嘀嘀”,很响,越来越近,是派出所的巡逻哨子。

二愣子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知道这哨子声,每次派出所的人来村里巡逻,都会吹这个哨子。他以为三秃子的叔会护着他们,可现在警察来了,他心里没底了。

很快,两个穿着警服的人跑了过来,为首的是派出所的王警官。王警官是个西十多岁的汉子,脸膛黝黑,眼神很厉。他看见戏台上的木棍,又看见王栓柱满脸的血,皱着眉问:“咋回事?谁在闹事?”

二愣子想把木棍藏在身后,可王警官己经看见了:“你手里拿的啥?放下!”

二愣子不敢不听,赶紧把木棍扔在地上,木棍“咚”地砸在戏台板上,溅起一片灰尘。

这时候,三秃子也跑了回来。他刚才跑出去没多远,就遇见了王警官,想躲没躲开,被王警官抓了个正着。他看见二愣子等人,赶紧跑过来,想告状:“叔,他们欺负俺!老梆子要打俺,还有那个毛小子,也打俺!您快把他们抓起来!”

王警官没理他,先走到王栓柱跟前,蹲下来看了看他的伤。伤口在额角,挺深的,还在流血。他皱着眉说:“伤得不轻,先去卫生所处理一下,回头跟俺去所里做个笔录。”然后他转头瞪着三秃子,眼神像要吃人:“你还敢说?刚才张大爷的孙子来报警,说你寻衅滋事,还偷了邻村李大叔的鸡,是不是?”

三秃子的脸一下子僵了,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叔,俺没偷鸡……俺就是跟李大叔闹着玩……”

“闹着玩?”王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只鸡,鸡毛还没拔干净,“这是李大叔在你家柴房找着的,你还想抵赖?你以为你叔是所长,就能护着你?告诉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寻衅滋事,殴打他人,还偷东西,今儿必须跟俺回所里!”

三秃子彻底傻了,他没想到偷鸡的事也被发现了。他想要求情,可看见王警官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警官又看向二愣子等人,指着他们手里的木棍:“你们拿着木棍来干啥?想打架?跟三秃子一起,回所里接受调查!”

二愣子等人吓得腿都软了,没人敢说话。王警官让另一个警察把他们都铐上,手铐“咔嚓”响,听得人心里发慌。

三秃子被押走的时候,还回头瞪着戏台,眼神里满是怨毒,可没敢说一句话。二愣子等人跟在后面,头垂得低低的,像霜打的茄子。

台下的村民们都松了口气,张大爷笑着说:“还是王警官公正!这下看他们还敢不敢闹事!”

老梆子也松了口气,拍了拍王警官的肩膀:“多谢王警官了,不然今儿这事还真不好收场。”

王警官摆摆手:“应该的,维护治安是俺的职责。你们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别忍着,赶紧报警。”

刘婶家的汉子推着自行车过来了,是辆二八大杠,擦得很亮。他把自行车停在戏台边,对春杏说:“姑娘,俺送你们去卫生所,快上车吧。”

春杏扶着王栓柱坐上自行车的后座,王栓柱坐稳后,还不忘回头对老梆子说:“老梆子叔,明儿的戏……俺还来听。”

老梆子笑着点头:“放心,明儿一定唱,还让春杏给你唱‘猛听得金鼓响’。”

李秋月把药箱递给春杏:“这里面有纱布和碘酒,卫生所的大夫要是不在,你们就自己先处理一下。”

春杏接过药箱,说了声“谢谢”。刘婶的汉子蹬着自行车,往卫生所的方向走。自行车的铃铛“叮铃铃”响,在漕河的土路上回荡。

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漕河的水流得平缓,“哗哗”的声音像在唱歌。春杏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回头看王栓柱,王栓柱的脸还沾着血,可眼神很亮,正看着她笑。

老梆子和李秋月站在戏台边,看着自行车走远。李秋月突然说:“老梆子叔,俺想跟你学唱戏,就算不能当青衣,当配角也行。”

老梆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戏台,叹了口气:“等明儿再说吧,先把今儿的事收拾好。”

村民们都散得差不多了,戏台边只剩下老梆子、李秋月,还有几个帮忙收拾的老汉。就在这时,没人注意到,在戏台对面的老槐树下,有个穿着灰布衫的人,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戴着顶旧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拿着个牛皮封面的小本子,正用铅笔在上面写着什么,铅笔字写得很工整,密密麻麻的。他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看春杏他们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戏台,眼神有点复杂。

然后他把小本子放进怀里,拍了拍,转身就往村口的方向走。他走得很快,灰布衫的衣角在风里飘着,很快就消失在夕阳的阴影里。

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在小本子上写了什么。

明儿的戏,真能顺利唱吗?那个灰衣服的人,又是来干啥的?漕河梆子班的日子,会不会因为今天的事,变得更难?

这些问题,像漕河的水,在每个人的心里,慢慢流淌着。

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http://www.220book.com/book/84A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
顶点小说 有求必应! 河北梆子 http://www.220book.com/book/84AM/ 全文阅读!顶点小说,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