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关于父亲的轻飘飘的问话，像一枚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殷昼看似愈合、实则早己腐烂的旧伤里。接下来的几天，他再也没有踏入昭阳殿。
苏杳并不意外。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状态——定然是把自己关在紫宸殿里，对着空荡荡的宫殿，或者那些他珍藏的、属于“过去”的小物件，被愧疚和恐慌反复啃噬。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的等待。既然撕开了口子，就要趁势而上。
她开始“散步”。范围不再局限于风景优美的御花园，而是有意无意地，靠近那些年老的、在宫中服役己久的宫人做事的地方。浣衣局，针工局，甚至是一些负责洒扫庭除的老太监聚集的角落。
她不再穿着华丽的宫装，只拣些素净的旧衣，屏退了跟随的宫女，独自一人。她并不主动询问，只是偶尔驻足，看着那些苍老的面孔，听着他们用含糊的、带着口音的官话闲聊。
起初，宫人们见到她，如同见到鬼魅，立刻噤声，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苏杳也不为难他们，只是静静地站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次数多了，有些人见她并无恶意，只是沉默地来，沉默地走，那戒备便稍稍松懈了些。尤其是一些年纪极大、眼神己有些浑浊的老宫人，他们似乎不太清楚眼前这位娘娘最近的“丰功伟绩”，只当她是个失宠的、有些奇怪的妃子。
这天，她在靠近冷宫的一处废弃偏殿外，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监，正佝偻着腰，慢吞吞地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阳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种时光凝固的沧桑。
苏杳走过去，没有出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老太监似乎察觉有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下跪，只是又低下头，继续慢悠悠地扫着。
“这地方，荒了有些年头了吧。”苏杳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老太监动作没停，含糊地“嗯”了一声。
“听说，以前这里住过一位很得宠的娘娘？”苏杳状似无意地提起，目光却紧紧锁着老太监的反应。
老太监扫地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声音沙哑：“宫里头，得宠失宠，都是常事喽。”
“也是。”苏杳附和道，语气带着一丝飘忽，“就像十年前，那位显赫一时的苏将军府，不也说没就没了。”
“啪嗒。”
老太监手中的扫帚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极致的惊恐，死死地盯着苏杳，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苏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赌对了！这个老太监，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导：“老人家，你别怕。我只是……偶然听人提起，有些好奇。苏将军他……真的是通敌叛国吗？”
“不……不是……”老太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踉跄着差点摔倒，他慌乱地捡起扫帚，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后面有鬼追似的，拖着扫帚，跌跌撞撞地跑远了，那仓皇的背影，仿佛苏杳是什么索命的无常。
苏杳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老太监的反应，比任何明确的答案都更说明问题。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对某种强大力量的畏惧。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紫宸殿的方向，眼神冰冷。
殷昼，你听到了吗？这宫墙之内，并非铁板一块。十年前的血，并没有被时光完全冲刷干净。
总有蛛丝马迹，总会有人，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泄露天机。
而她会把这些碎片，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她倒要看看，当十年前那场肮脏交易的真相，被彻底摊开在他面前时，他这个靠着苏家鲜血上位的皇帝，还有什么脸面，将她困在这座用她家族骸骨奠基的皇宫里！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宫墙深处。
苏杳拢了拢素色的衣襟，转身，朝着与紫宸殿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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