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调成了0.5倍速，粘稠而缓慢地流淌。
慕小小住进顾宴公寓己经一周。这一周里，她完美践行着《职业素养守则》，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人、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顾宴的作息规律得近乎刻板。
清晨，慕小小通常会被隐约的浴室水声唤醒，那是顾宴晨起洗漱。等她磨蹭着起床，外面往往只剩下餐厅岛台上的一份精致早餐——佣人定时送来，但他似乎很少有时间坐下来吃。晚上，他通常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清冷的夜气和若有若无的疲惫，偶尔还夹杂着一点应酬场合难以避免的、极淡的酒气。
他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仅限于必要的、事务性的对话。
“明天晚上有个慈善晚宴，七点，司机接你。”
“好的。”
“书房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备用pad，你可以用。”
“谢谢。”
客气，疏离，像合租的陌生人，还是那种互相不打扰的模范款。
慕小小甚至开始怀疑，那天在老宅，他揽住她肩膀的温度，是不是她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这天下午，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慕小小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客厅沙发上，处理一些收尾的工作邮件。顾宴去了公司，偌大的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雨水敲打玻璃窗的细碎声响。
工作处理完，她有些百无聊赖。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这间过于整洁、缺乏人气的客厅，最后，又一次落在了角落那架黑色三角钢琴上。
鬼使神差地，她合上电脑，站起身，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架乐器的精美与沉静。光亮的漆面倒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她自己有些模糊的身影。她绕着它走了一圈，指尖蠢蠢欲动。
就……打开看一下？反正他不在家。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她做贼似的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玄关，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最轻的力道，掀开了沉重的琴盖。
黑白分明的琴键赫然眼前，像等待被叩响的秘密。
她不会弹钢琴，一个音都不懂。但此刻，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她。她伸出右手食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着，最终，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按下了其中一个白色的琴键。
“咚——”
一个清脆的单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骤然响起，带着些许回响，吓了她一跳。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怦怦首跳，慌忙看向玄关方向，生怕这声音会凭空把顾宴召回来。
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她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她胡乱地在几个相邻的琴键上按了下去。
“叮叮咚咚……”
不成调的音符笨拙地跳跃出来，打破了满室的沉寂。这声音在她听来有些刺耳，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宣泄般的。在这个属于他的空间里，她终于弄出了一点不属于“规矩”和“安静”的、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她正低着头，跟那几个不听话的琴键较劲，试图把它们按出个简单的“小星星”调调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在做什么？”
“啊！”
慕小小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猛地一颤，手忙脚乱地“砰”一声合上了琴盖，发出好大一声响。她惊惶转身，背紧紧抵着冰凉的钢琴，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顾宴不知何时回来的，就站在客厅入口处。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似乎刚洗过脸，额前的黑发有些，眼神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正静静地看着她，和她身后那架刚被她“蹂躏”过的钢琴。
“我……我没做什么！”慕小小舌头打结，大脑一片空白，《守则》全忘光了，“就、就是看看……这钢琴，挺好看的。”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什么蠢理由！
顾宴的视线从她涨红的脸上，慢慢移到她身后紧闭的琴盖上，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慕小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他可能会出现的皱眉，或者一句冰冷的“别碰它”。
然而，他只是朝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他越走越近，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室外微凉的雨气，逐渐将她笼罩。慕小小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钢琴边，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越过她的身侧，重新掀开了琴盖。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
然后，他在琴凳上坐了下来。那个位置，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衬衫布料上细微的褶皱，和他低垂眼帘时，那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他没有看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意地悬在琴键上方，停顿了那么一秒。
接着，指尖落下。
一连串灵动而舒缓的音符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他指尖流淌而出。不是她刚才制造出的那些刺耳杂音，而是连贯的、优美的、带着某种复杂情感的旋律。音符在宽敞的客厅里跳跃、回旋，轻易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也抚平了她胸腔里那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慕小小呆住了，忘了尴尬，忘了紧张，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弹琴时的姿态，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专注。仿佛他所有的冷硬和锋芒，都在这一刻，融入了这流动的音乐里。
她听不懂这首曲子，只觉得那旋律低沉婉转，像在诉说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孤独？
他居然真的会弹钢琴。而且弹得这样好。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顾宴的手指轻轻按在琴键上，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里。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说话。
慕小小还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音乐世界里，回不过神。
几秒后，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想学？”他问，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在这安静的、尚有音乐余韵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慕小小猛地回神，对上他的视线，心跳瞬间再次失控。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糟了。
她好像……又要犯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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