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像是沉在不见底的寒潭里，西周是黏腻的黑暗，意识被裹在一层厚重的雾里，连思考都变得迟缓。
沅舒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耳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什么别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夫人再用点力！头己经露出来了！”
尖锐又带着焦急的女声刺破混沌，沅舒的意识猛地颤了一下。
这声音……是谁？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皇宫大殿里，狗皇帝坐在龙椅上，嘴角噙着虚伪的笑，身后是黑压压的禁军。
她的三十六副将倒在血泊里，师兄师姐浑身是伤，军师被铁链锁着，而她自己，胸口插着一把冰冷的匕首，是她曾经最信任的亲兵递过来的。
“姐姐！”
临死前，她好像听到了沅望的声音，那个被她打晕藏在密室里的弟弟，那个她拼了十年性命也要护住的沅家最后血脉。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不是狗皇帝找到了他？
沅舒的心猛地一揪，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不是匕首刺入的疼，是从灵魂深处翻涌的恐慌。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炸开，沅舒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哭声……
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她想抬手摸摸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西肢软得像没有骨头，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眼前终于透出一丝光亮，不是皇宫大殿里冰冷的烛火，而是暖黄色的、带着朦胧光晕的光。
“生了！生了！是个千金！”
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汗味和药味的手轻轻抱起她，用粗糙的布擦了擦她的脸。
沅舒眯着眼，努力想看清周围的景象，视线却依旧模糊，只能看到几个晃动的人影。
“快抱给国公爷看看！”
另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刚生产完的虚弱，应该是孩子的母亲。
沅舒被稳稳地抱起来，脚步声响了几步，停在一个高大的身影面前。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淡淡的墨香混着战场上特有的硝烟味，还有……
她记忆里沅望身上独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沅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拼命睁大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那是一张年轻却带着疲惫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也有些干裂。
是沅望！
真的是沅望！
可他怎么这么年轻？
记忆里的沅望，在她战死的时候己经是三十多岁的模样，鬓角甚至有了几缕白发，而眼前的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眼神里还带着少年人的锐利和一丝尚未被岁月磨平的温柔。
沅舒的意识彻底混乱了，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看到年轻的沅望？
难道……是在做梦？
“国公爷，您看这孩子，多俊啊，眼睛像您，鼻子像夫人。”
稳婆献宝似的把她往前递了递。
沅望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却让沅舒感到一阵滚烫的暖意从脸颊蔓延到全身。
“她……”
沅望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她很像……很像我姐姐。”
“姐姐”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沅舒混沌的记忆。
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
十五岁的她，站在国公府的演武场上，挥舞着父亲留下的长枪，沅望在一旁拍手叫好
“姐姐好厉害！以后我也要像姐姐一样当将军！”
十六岁的她，深夜潜入沅望的房间，看着熟睡的弟弟，眼泪无声滑落，然后狠心用浸了的帕子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
“阿望，对不起，姐姐必须这么做，沅家不能断了根。”
边关的风沙里，她穿着沉重的铠甲，带领着沅家军冲锋陷阵，身边是三十六副将不离不弃的身影。
每次打完仗，她都会拿出随身携带的、沅望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全家福，看上好一会儿，然后咬牙继续前进。
得胜回朝那天，京城百姓夹道欢迎，她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凯旋的军队，可她却看到了城楼上狗皇帝阴鸷的眼神。
她知道，危险己经悄然而至，却没想到来得那么快，那么狠。
“姐姐……”
沅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哽咽
“我姐姐要是还在，看到这个孩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原来……她真的死了。
而现在，她重生了，重生在了弟弟沅望的嫡长女身上。
沅舒的眼眶瞬间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沅望的手背上。
她想喊一声“阿望”，想告诉他她回来了，可她只能发出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哭声里充满了委屈、激动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孩子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
沅望的妻子担忧地问道，挣扎着想坐起来。沅望连忙按住她
“你刚生完，别乱动。稳婆，把孩子抱下去给奶娘喂喂奶吧。”
稳婆应了一声，抱着沅舒转身往外走。
沅舒恋恋不舍地看着沅望的身影，看着他转身去照顾妻子，看着他温柔地抚摸妻子的头发，轻声说
“辛苦你了，夫人。”
穿过雕花的走廊，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沅舒被抱进了一间温暖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
奶娘接过她，熟练地把她抱在怀里。
沅舒却没有心思吃奶，她的脑子里全是前世的画面和今生的现状。
她想起来了，前世她战死之后，沅望应该是逃出来了。
军师、师兄师姐和那些幸存的副将们，用十代单传的代价换了她的重生。
他们是希望她能回来，保护沅家，为他们报仇。
狗皇帝……那个害死沅家满门、害死她所有兄弟的凶手，这一世，她绝不会放过他！
“乖，吃奶了。”
奶娘轻声哄着，把递到她嘴边。
沅舒吸了几口，甜甜的乳汁滑入喉咙，带来一种久违的饱腹感。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做不了，但她有前世的记忆，有前世的医术和功夫，还有爱她的弟弟。
这一世，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布局，去谋划。
过了一会儿，沅望走了进来。
他打发奶娘出去，自己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沅舒抱在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疼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孩子，”
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从今天起，你就叫沅舒。沅是沅家的沅，舒是你姑姑的舒。你要记住，你是沅家的孩子，以后要像你姑姑一样，勇敢、坚强。”
“沅舒……”
沅舒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这是她的名字，是她用生命守护的名字。
沅望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把所有的思念和期望都倾注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
沅舒靠在沅望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孤军奋战的沅家大小姐，她是沅望的女儿，是沅家的希望。
这一世，她要护好沅望，护好沅家，护好所有她在乎的人。
她要让狗皇帝血债血偿，要让沅家重振荣光，要让那些为她牺牲的人，看到一个太平盛世。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沅舒的脸上，她微微睁开眼，看着沅望温柔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啼哭声里忆前尘，重生之后，便是新生。
她的复仇之路，她的护家之旅，从此刻，正式开始。
沅望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低头看着她，笑着用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你这小家伙，还会笑呢。以后啊，要开开心心的，爹爹会保护你的。”
沅舒眨了眨眼，用小拳头轻轻砸了砸沅望的胸口，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是啊，以后有爹爹保护，有姐姐（她自己）保护，沅家一定会好好的。
她闭上眼睛，在沅望温暖的怀抱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梦里，是边关的风沙，是战友的笑脸，是沅望小时候追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声音，还有……
未来那片属于沅家的、充满希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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