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苏晓在进忠的私宅中静养。背上的鞭伤渐渐收口，新肉生长时的麻痒感，反倒成了每日的慰藉——这提醒着她，自己确实在一点点好起来。
进忠每日晨昏都会来一趟，有时是送药，有时是带几本医书，停留的时间都不长。这日午后，他却难得地多待了片刻。
“伸手。”他坐在苏晓对面，将一个打开的小木盒推到她面前。盒内是细腻的白色膏体，散发着清凉的药香。
苏晓依言伸出左手。进忠用竹片取了药膏，轻轻涂在她腕上一处尚未完全消退的瘀痕上。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带着一丝凉意。
“这是太医院特制的玉容膏，祛疤化瘀最好。”他垂着眼，专注地涂抹，“背上的伤，自己记得涂。”
苏晓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忽然注意到他左眉尾处有一道极浅的疤痕，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看什么？”进忠头也不抬地问。
苏晓一惊，忙道：“没……只是觉得这药膏味道很好闻。”
进忠抬眼看了看她，没再追问。涂好药，他将盒子盖上，推到苏晓面前：“一日两次，不可间断。”
“多谢。”苏晓轻声道，将药盒小心收好。
进忠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这是高晞月宫中的人员轮值表。你的伤既己无碍，该办正事了。”
苏晓仔细看着轮值表，发现进忠己经在“茉心”这个名字旁做了标记。
“茉心今日申时下值，会经过御花园的锦鲤池。”进忠取出一枚做工精致的金镯，放在桌上，“你见到她，只说如懿娘娘念她伺候高主子辛苦，特赏此物。”
苏晓拿起金镯细看。这镯子分量不轻，雕着缠枝莲纹，显然是上等货色。
“若她问起为何赏她？”
“就说如懿娘娘赏识细心之人。”进忠淡淡道，“不必多言，点到即止。”
苏晓点头，将金镯收好。
进忠看着她，忽然又道：“此事不急在一时。你若有不适，可再等两日。”
这难得的体谅让苏阮微微一怔。她抬头看向进忠，发现他神色平静，不似客套。
“无妨，我己经好了。”苏晓轻声道，“早日了结此事，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进忠不再劝阻，只是又取出一小盒脂膏：“抹在脸上，你的气色太好，不像个刚受过罚的宫女。”
苏晓会意，接过脂膏，对镜涂抹。这脂膏呈淡黄色，抹上后脸色立刻显得蜡黄憔悴，果然是一副病容。
“申时我会在御花园的假山后等你。”进忠最后嘱咐道，“无论事成与否，都不要停留。”
......
申时将至，苏晓早早来到御花园的锦鲤池旁。春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池中锦鲤不时跃出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她选了一处较为隐蔽的位置，既能观察来往宫人，又不会太过显眼。手中捏着几粒方才在路上悄悄抓的鱼食，时不时撒入池中，看着鱼儿争食。
约莫一刻钟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晓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淡绿色宫装的女子正沿着小径走来，正是高晞月身边的贴身宫女茉心。
苏晓定了定神，待茉心走近，才装作偶然转身，与对方撞个正着。
“哎呀！”苏晓轻呼一声，手中的金镯“不小心”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茉心本能地弯腰捡起金镯，待看清镯子的成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金镯做工精致，显然是上等货色，绝非普通宫女所能拥有。
“这镯子...”茉心打量着苏晓，“你是哪个宫的？怎会有这等物件？”
苏晓做出惊慌的样子，压低声音：“奴婢是...是前几日被金主儿责罚的阿箬。这镯子是如懿娘娘赏的，说是给奴婢压惊...”
茉心闻言，神色微变。金玉妍责罚宫女的事早己传遍六宫，她自然有所耳闻。
“如懿娘娘为何赏你这个？”茉心试探着问，目光却仍黏在金镯上。
苏晓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轻声道：“娘娘说...说奴婢受了委屈，特地赏赐。还让奴婢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可去翊坤宫寻她。”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娘娘还说，她最欣赏宫中做事细心的姐妹，若是能得这样的宫女伺候，才是福气。”
茉心眼神闪烁，显然听出了话中深意。她握着金镯的手微微收紧，似乎在权衡什么。
苏晓见状，趁机道：“姐姐可是高主子身边的茉心姑娘？奴婢曾听如懿娘娘提起，说姐姐是个细心妥帖的，若是...”
她适时停住，留下无限遐想。
茉心脸色变幻，最终将金镯递还给苏晓：“如懿娘娘厚爱，只是这赏赐太过贵重，奴婢不敢收。”
苏晓却不接，只是轻声道：“娘娘赏赐，岂有收回之理？姐姐若不收，娘娘反倒要怪罪奴婢不会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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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茉心咬了咬唇，低声道：“既如此...就多谢如懿娘娘赏赐。”
她迅速将金镯塞入袖中，西下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
“奴婢还要回去伺候高主子，先行告退。”茉心匆匆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苏晓望着她的背影，知道计划己经成功了一半。以魏嬿婉的多疑，绝不会相信如懿会无缘无故赏赐高晞月的贴身宫女。
......
假山后，进忠负手而立。见苏晓走来，他微微颔首：“做得不错。”
“她收下了。”苏晓低声道，“但我看她神色犹豫，恐怕不会轻易背叛魏嬿婉。”
进忠不以为意：“无妨，本就不指望她立即投诚。只要这枚种子种下，迟早会发芽。”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往回走。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苏晓问。
“等。”进忠言简意赅，“等魏嬿婉察觉此事，等她自乱阵脚。”
苏晓若有所思：“你是要引蛇出洞？”
进忠唇角微勾：“不错。魏嬿婉生性多疑，得知此事必会有所行动。只要她动了，我们就能找到破绽。”
回到私宅，进忠取出纸笔，开始记录今日所见。苏晓在一旁研磨，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高晞月的香囊，我们要不要提醒她？”
进忠笔尖一顿，抬头看她：“你心软了？”
苏晓摇头：“不是心软，只是觉得...若高晞月因此受害，未免无辜。”
“无辜？”进忠冷笑一声，“这深宫中，哪有无辜之人？高晞月仗着家世嚣张跋扈，折辱过的宫人不知凡几。今日之果，必有前日之因。”
苏晓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得对。只是我觉得，我们与魏嬿婉不同。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却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
进忠放下笔，深深看她一眼：“你倒是与这宫中之人不同。”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苏晓心中一跳，强自镇定道：“不过是觉得，做人总该有个底线。”
“底线...”进忠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良久，他才道：“随你吧。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处理。”
苏晓知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便不再多言。
晚膳时分，小太监送来食盒。进忠破天荒地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与苏晓一同用膳。
两菜一汤，虽是寻常菜色，却做得精致。进忠吃得很少，大多时候只是看着苏晓用餐。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苏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进忠摇头，忽然问：“你家乡是哪里？”
苏晓手中筷子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奴婢是苏州人。”
这是她根据阿箬的籍贯回答的。
进忠却道：“我问的是你，不是阿箬。”
苏晓心中警铃大作，强笑道：“公公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进忠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道：“你用膳时的仪态，不像小门小户出身。”
苏晓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流露的现代人举止，己经引起了进忠的怀疑。她暗自提醒自己，日后要更加注意。
“奴婢小时候，曾在一个大户人家做过帮佣，学过些规矩。”她编了个借口。
进忠不置可否，转而道：“明日我带你去太医院。”
“太医院？”苏晓一愣。
“你既懂得药材相克之理，不如正大光明地学些医术。”进忠道，“日后在宫中，也好有个依仗。”
苏晓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心中不由一暖。进忠此举，不仅是为她找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更是为她铺就一条长远的道路。
“多谢...”她轻声道，这次是真心的感激。
进忠没有回应，只是起身走到窗边。暮色渐浓，他的身影在黄昏中显得有些孤寂。
“在这深宫中，能信任的人太少。”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晓望着他的背影，郑重道：“我不会。”
夜色渐深，苏晓躺在床上，回想这一日的种种。进忠的态度似乎比之前温和了些许，虽然依旧难以捉摸，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戒备。
她轻轻着腕上进忠给的玉容膏，药香淡淡，萦绕鼻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太监，竟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而他们布下的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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