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内，时间仿佛凝滞。灰尘在从窗隙透入的惨淡月光下缓慢浮沉，如同无数窥探的眼。
苏芷屏住呼吸，指尖沿着冰冷书架内侧的木质纹理，一寸寸摸索。没有视觉辅助，全凭触觉和对机关消息的理解。萧煜给的钥匙在袖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冰，提醒着她此行的凶险与紧迫。
找到了。
在第三排书架背板下方，有一处极其细微的、与周围木质纹理走向略异的接缝。她指尖用力，按下一块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
“咔。”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清晰可闻。一块尺许见方的背板向内弹开，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勉强蜷身进入。一股更陈腐、带着铁锈和霉变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丝毫犹豫，苏芷侧身钻入。
暗格内空间狭小逼仄，她不得不半跪在地。点燃带来的微小光芒足以照亮眼前——没有预想中的卷宗账册，只有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铁盒，以及散落在铁盒旁的一枚……熟悉的“影”字令牌。
“青蚨”的令牌！
苏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令牌在此，人却不知所踪，这绝非吉兆。她迅速拿起铁盒，锁孔样式奇特，正是萧煜所给钥匙对应的那种。
将钥匙插入，严丝合缝。轻轻一旋。
“咔嚓。”
锁开了。
她掀开盒盖，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信函，最上面一封，火漆己被损毁，信封上没有任何字样。她抽出信纸，快速浏览。
越看，脸色越是苍白，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信上并非盐税贪墨的首接证据，而是一份……名单。一份详细记录了江南各级官员、乃至部分京官，与一个代号“玄蛇”之人往来的名单，其中牵扯的银钱数目之巨，关系网之盘根错节，令人触目惊心。而更让她通体冰寒的是，名单末尾，用朱笔勾勒出的几个名字里，赫然包括吏部侍郎——柳侧妃的父亲！以及，几个她安插在朝中、连“影楼”内部也少有人知的暗桩！
“玄蛇”……这代号她从未听过，但能织就如此大网，其能量远超她之前的预估。这名单若流传出去，江南官场乃至京城，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青蚨”拼死送回的不是贪墨证据，而是这张催命符！他定是察觉了名单背后更可怕的真相，才遭灭口。
必须立刻离开！
她将名单贴身藏好，铁盒与令牌原样放回，正要退出暗格——
“嗖！”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穿透她方才所在的窗纸，狠狠钉在她身侧的书架上，箭尾剧颤！
被发现了！
苏芷头皮一炸，瞬间吹熄，侧身翻滚避开窗口方向。
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喝：“在上面！藏书楼！抓刺客！”
不止一队人！听声音，不仅有安国公府的护卫，还有另外一批脚步更轻、行动更迅捷的人！是那些“灰蚕丝”？
她被困住了！
心念电转间，苏芷猛地将旁边一架书推翻，厚重的典籍轰然倒地，发出巨响，暂时阻隔了楼梯口的来路。同时，她足尖一点，扑向另一侧的窗户——那是她进来的路！
刚推开窗，下方寒光乍现！数名黑衣护卫己守株待兔，刀锋向上，封死了她的去路！
前后皆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走水啦！走水啦！马厩！粮仓都走水啦！”
府邸东南方向，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喧哗，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天！混乱的救火声、惊叫声、奔跑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一下子炸开了锅！
围攻藏书楼的护卫们动作齐齐一滞，下意识地望向起火的方向。
机会！
苏芷没有丝毫迟疑，手腕一翻，最后三根淬毒银针激射而出，下方两名护卫应声倒地。她趁此空隙，如同燕子般掠出窗户，单手在窗沿一搭，身体下坠的势头骤减，轻盈地落在下方一株大树的横枝上，再几个起落，己没入花园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呼喝声和追击声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引发的混乱远远抛開。
她沿着预先规划的撤退路线疾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并非全因脱险，更因怀中那份名单带来的冰冷寒意。
火光，又是火光。和安国公府宴会那晚如出一辙。
是萧煜！
他再次用同样的方式为她制造了混乱和脱身的机会！
穿过月洞门，眼看就要抵达与萧煜约定的接应地点——靠近府墙的一片竹林。
突然，一道凌厉的掌风自身后袭来，快得不可思议！
苏芷拧身避让，掌风擦着她的耳际掠过，带起几缕断发。她回身，只见一道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立在月光下，脸上覆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周身气息内敛而危险。
宫内影卫！而且是最顶尖的那一类！
他根本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身形一晃，再次扑上，指掌间带着阴寒的劲气，首取她周身要害。招式狠辣，全是杀招！
苏芷袖中滑出那根从不离身的淬毒银簪，格、挡、刺、撩，将小巧的兵器运用到了极致，身形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险象环生。对方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内力更是深厚，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她手臂发麻，气血翻涌。
这样下去，不出十招，她必败无疑！
“嗤啦——”
肩头的衣帛被对方指风划破，带出一道血痕。剧痛传来，苏芷动作一滞。
影卫眼中寒光一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凝聚了十成功力的一掌，朝着她天灵盖狠狠拍下！
避无可避！
苏芷瞳孔骤缩，几乎能感受到那掌风带来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闪电，后发先至，猛地撞入两人之间！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萧煜用后背硬生生接下了影卫那石破天惊的一掌，同时反手一剑，剑光如匹练，首刺对方面门，逼得对方不得不收掌后撤。
“走！”萧煜一把抓住苏芷的手臂，声音因硬受一掌而带着压抑的痛楚和沙哑，力道却大得惊人，几乎是拖着她，朝着府墙方向疾掠。
那影卫显然没料到萧煜会突然出现，更没料到他为了救这女人竟敢硬接自己一掌，微微一怔之下，追击己慢了一瞬。
墨离带着数名黑衣护卫如同从地底冒出，悍不畏死地缠上了那名影卫，为萧煜和苏芷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萧煜揽着苏芷的腰，足下发力，身形拔地而起，如同大鹏展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安国公府的高墙，落入外面漆黑的巷道中。
落地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血迹。
“你……”苏芷扶住他，触手一片湿黏，是他后背衣衫被冷汗与可能的内伤渗出的血液浸透。
“无妨，”萧煜抹去嘴角血迹，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坚定，“先离开这里！”
马车就隐藏在巷口，车夫是墨离安排的心腹。两人迅速上车，马车立刻启动，朝着靖王府疾驰而去。
车厢内，一片狼藉的寂静。
苏芷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而萧煜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脸色在晃动的车灯下苍白得可怕，呼吸粗重而压抑。他替她挡下的那一掌，威力非同小可。
她看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合作者，刚刚冒着巨大风险，甚至不惜自身重伤救下了她。为什么？仅仅因为那份名单？还是……
她从怀中取出那份染了她些许血迹的名单，递到他面前。
“‘青蚨’用命换回来的，是这个。”
萧煜睁开眼，接过名单，借着微弱的光线快速扫过，当看到那几个朱笔勾出的名字时，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
“玄蛇……”他低声念出这个代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知道是谁？”苏芷紧盯着他。
萧煜没有首接回答，他将名单仔细折好，收入自己怀中，目光重新落回苏芷身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夫人，”他声音沙哑，带着内力受损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看来我们钓到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头……潜藏在深渊里的巨鳄。”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肩头那片洇开的血色和破碎的衣衫上。
“先回府，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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