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蕊瑶的闺房里，雕花木窗半掩着，晚风携着庭院里的栀子花香溜进来，拂动案上悬着的银铃，叮当作响。
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面前的描金漆盘里码着几样精致糕点——蜜渍金橘、莲蓉酥、玫瑰糕，都是她从前最爱的口味，如今重生归来，再尝到这熟悉的甜，竟觉眼眶微微发热。
她拈起一块莲蓉酥，酥皮簌簌落在指尖，绵密的莲蓉带着清甜，入口即化。
前世困在冷宫，连粗茶淡饭都难饱腹，这般精致的点心，只敢在梦里回想。
如今重拾旧味，才知平安顺遂的日子，竟这般可贵。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沈氏提着一盏绘着缠枝莲的羊角灯走进来，灯影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她身上穿着月白绫罗裙，鬓边斜插一支珍珠钗，神色间带着几分试探与担忧，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女儿。
“瑶儿。”
沈氏将灯放在案上，目光落在苏蕊瑶手中的糕点上，语气温和。
苏蕊瑶连忙坐起身，顺手擦了擦指尖的酥皮，笑道：“母亲怎么来了？快坐。”她起身要去倒茶，却被沈氏按住肩膀。
“不必忙了，母亲就是过来看看你。”
沈氏在她身边坐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顶，语气里满是感慨，“瑶儿，你这一次，变化好多。”
苏蕊瑶握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母亲。
沈氏的眼角已染了细纹，眼底却满是疼惜，那是纯粹的母爱，不含半分杂质。
前世她被情爱蒙蔽双眼，一心扑在顾明轩身上，忽略了母亲的担忧，直到家破人亡，才知晓母亲的良苦用心。
如今重来，看着母亲健在的模样，她心头一暖，又有些酸涩。
“母亲觉得我哪里变了？”
苏蕊瑶轻声问道，将剩下的莲蓉酥放回盘中，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哪里都变了。”
沈氏叹了口气，细细打量着她，“从前你性子跳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太子殿下，整日里要么追着他的消息跑，要么对着他送的东西发呆，连父亲说你两句，你都要撅着嘴不服气。”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这几日，你沉稳得不像话。拒绝东宫的旨意时，不卑不亢；面对你妹妹的刁难，从容应对；就连接赐婚圣旨时，都平静得让母亲心慌。瑶儿，你从前那般痴迷太子，如今却坦然接受了景王的赐婚，母亲实在想不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蕊瑶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情绪。
她不能说重生，不能说前世的血海深仇，那些痛苦的记忆，她只想自己背负，不愿让母亲再受牵连。
“母亲，人总是会长大的。”
她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认真，“从前我年纪小，只看到太子殿下表面的温文尔雅，便傻傻地陷了进去。可经历了一些事情，我才明白，婚姻不是儿戏，良人不在于身份尊贵，而在于是否真心待自己。”
她握住沈氏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景王殿下虽素来沉默，可他心怀丘壑，品性端正。上次围猎，他不顾自身安危引开发狂的野猪，护住了好几名官员家的子女，这份胆识与善良，是太子殿下没有的。母亲，我选景王，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沈氏看着女儿眼中的笃定，心中的疑虑稍减，却仍有担忧：“可景王的身子……京中谁不知道他常年需汤药相伴？你自小娇生惯养，母亲怕你嫁过去，要受委屈，要费心照料他的身子。”
“母亲放心，女儿不怕。”
苏蕊瑶微微一笑，眼底闪着光，“景王殿下的身子虽不算强健，却也并非传闻中那般孱弱。再说了，夫妻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若他真有不便，女儿照料他也是应当的。比起那些口蜜腹剑、只懂利用他人的人，能与景王殿下相伴，女儿心甘情愿。”
她想起前世玄景珩在冷宫中抱着她的模样，想起他红着眼眶叫她“瑶瑶”的声音，心头一阵暖意。
沈氏看着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终是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苏蕊瑶的手，语气柔和：“你能想清楚就好。母亲不求你嫁得多富贵，只求你能平安顺遂，觅得一个真心待你的人。景王殿下虽性子冷，但母亲看得出来，他并非薄情之人。既然是你选的路，母亲便支持你。”
“谢谢母亲。”
苏蕊瑶心中一暖，忍不住扑进沈氏怀里，紧紧抱住她。
沈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安抚着她：“傻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往后你嫁入景王府，要谨言慎行，婆媳相处需多忍让，与景王殿下要相互尊重。若有什么委屈，不必憋着，只管回娘家来，父亲和母亲永远是你的后盾。”
“女儿知道了。”
苏蕊瑶埋在母亲怀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兰花香，眼眶微微。
前世她被顾明轩蒙蔽，与家人日渐疏远，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自己，还要护住身边所有珍视的人，再也不让悲剧重演。
沈氏松开她，拿起案上的蜜渍金橘，递到她嘴边：“来，尝尝这个，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苏蕊瑶张口咬住，甜润的橘肉在舌尖化开，带着蜜的醇厚与橘的清香。
她笑着点头：“还是母亲记得我的口味。”
“你的喜好，母亲怎么会忘。”
沈氏看着她的笑容，眼中满是宠溺，“还有三就要出嫁了，母亲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好多嫁妆，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字画古籍，样样都给你备得齐全，绝不让景王府的人看轻了你。”
“母亲，嫁妆不用太多，够用就好。”
苏蕊瑶说道。
她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只求婚后能与玄景珩相敬如宾，守护好家人。
“那怎么行？”
沈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嫁妆不能少，这不仅是你的体面，也是咱们苏家的体面。景王殿下身份尊贵，府中规矩定然不少，你带着丰厚的嫁妆过去，也能腰杆硬些，不受人欺负。”
苏蕊瑶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便不再推辞，笑着应道：“好，都听母亲的。”
两人又聊了许久，从婚后的相处之道，到府中的人情世故，沈氏细细叮嘱着，生怕遗漏了什么。
苏蕊瑶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心中满是暖意。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栀子花香愈发浓郁。
沈氏看了看窗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忙着筹备婚事，早些歇息吧。”
“母亲也早些歇息。”
苏蕊瑶送沈氏到门口。
沈氏转身，又叮嘱了一句：“瑶儿，若有什么想不开的，或是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母亲，切勿自己扛着。”
“嗯，女儿记住了。”
苏蕊瑶点头。
看着沈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苏蕊瑶才转身回房。
她走到案前，拿起一块玫瑰糕，轻轻咬了一口。
甜香在口中弥漫，心中却愈发坚定——
——
天刚破晓，第一缕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苏蕊瑶的闺房里。
朱红的喜字贴满窗棂，锦被上绣着的龙凤呈祥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胭脂香与糕点的甜香，处处透着喜气洋洋的热闹。
苏蕊瑶坐在梳妆台前，身着一身簇新的水红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正亲手整理着明日出嫁要穿的凤冠霞帔，指尖抚过精致的珠翠，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小姐，您慢些，仔细别扯到线头。”
青禾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长发。
乌黑的发丝如瀑般垂落，青禾用桃木梳轻轻梳顺，时不时抹上些许桂花发油，让发丝更显柔顺亮泽。
“今日府里可真热闹。”
青禾一边梳发，一边笑着说道，“后厨早早便开始备置喜宴的菜肴，丫鬟仆妇们都忙着张灯结彩，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系上了红绸，真是处处透着喜气呢。”
苏蕊瑶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点头道：“是啊，明日便是大喜之日，自然要热闹些。”
想到即将与玄景珩成婚，她心头便涌上一股暖意，指尖的动作也愈发轻柔。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柳氏虚伪的笑声，打破了房内的温馨。“瑶儿今日这般忙碌，母亲和妹妹来看看你。”
苏蕊瑶回头，只见柳氏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褙子，鬓边插着金步摇，身后跟着苏蕊言。
苏蕊言身着粉色绫罗裙，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容，眼神里却藏着浓浓的嫉妒与不甘。
两人径直走进房内，柳氏目光扫过桌上的凤冠霞帔，眼底闪过一丝贪婪，随即阴阳怪气地说道：“瑶儿真是好福气，能嫁入景王府做正妃，这般华贵的嫁衣，怕是京中不少贵女都羡慕不来呢。”
苏蕊言接口道：“姐姐如今是准王妃了，身份尊贵，自然该穿这般好的。只是妹妹听说，景王身子素来孱弱，常年卧病在床，姐姐嫁过去，怕是要日日守着药罐子，费心照料他的身子，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呢。”
她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继续说道：“而且景王府中规矩森严，姐姐自小娇生惯养，怕是难以适应。再说了，景王素来沉默寡言，性子冷淡，姐姐嫁过去，怕是要独守空房，尝尽寂寞呢。”
柳氏也跟着附和：“蕊言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瑶儿，不是母亲泼你冷水，你说你放着太子殿下那样的良配不要，偏偏选了景王这么个病秧子，将来若是景王有个三长两短，你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了。”
“是啊姐姐，”
苏蕊言添油加醋，“当初你那般痴迷太子殿下，如今却突然改嫁给景王，外人都说你是攀附不上太子，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景王。这话传出去，姐姐的名声怕是要受损呢。”
这些话字字诛心，像针一样扎在苏蕊瑶心上。
她脸色微沉，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淡淡道：“妹妹和柳姨多虑了。景王是我深思熟虑后选择的良人，他的品性与才华，绝非外人传言那般。至于婚后的生活，我自有分寸，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
柳氏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反倒不领情？今日是你大喜前夕，我们好心来看你，你却这般态度，真是寒了我们的心！”
苏蕊言更是得寸进尺：“姐姐莫不是被即将到来的婚事冲昏了头脑，连好坏都分不清了？我们说这些，都是为了姐姐将来着想，姐姐怎么能这般不知好歹？”
就在这时，苏承安与沈氏恰好走进来，听到了几人的对话。
沈氏脸色一沉，快步走到苏蕊瑶身边，护着她说道：“柳氏，蕊言，今日是瑶儿的大喜前夕，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日子，你们怎么能说这些晦气话！”
苏承安也面色铁青，对着柳氏和苏蕊言沉声道：“今日是瑶儿的大喜日子，你们不前来庆贺也就罢了，反倒在这里说这些难听的话，故意刁难瑶儿，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父亲，母亲，我们没有刁难姐姐，只是在为姐姐担心啊！”
苏蕊言连忙辩解，眼眶微微泛红，装作委屈的模样。
“担心？”
沈氏冷笑一声，“有你们这样担心人的吗？字字句句都在诋毁景王，贬低瑶儿的选择，这哪里是担心，分明是嫉妒！”
苏承安看着柳氏和苏蕊言，语气严厉：“瑶儿已经长大了，她的婚事是她自己选的，我们做父母的都支持她。景王身份尊贵，品性端正，是难得的良配。你们以后休要再在这里说这些无稽之谈，若是再敢刁难瑶儿，休怪我不客气！”
柳氏被苏承安严厉的语气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苏蕊言也低下头，眼底满是不甘，却也不敢再反驳。
沈氏温柔地抚摸着苏蕊瑶的头发，语气缓和下来：“瑶儿，别听她们胡说八道。明日便是你大喜的日子，要保持好心情，别让这些不相干的人影响了你的兴致。”
苏蕊瑶点点头，对着父母露出一抹浅笑：“谢谢父亲母亲，女儿没事。她们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苏承安对着柳氏和苏蕊言沉声道：“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先出去吧。今日是瑶儿的大喜前夕，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柳氏和苏蕊言不敢违抗，只能悻悻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青禾愤愤不平地说道：“小姐，柳氏和二小姐也太过分了，今日是您的大喜前夕，她们竟然说这样难听的话！”
苏蕊瑶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无妨，她们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幸福给她们看。明日过后，我便是景王妃，再也不用受她们的刁难了。”
沈氏握住苏蕊瑶的手，语气温柔而坚定：“瑶儿放心，明出嫁，父亲和母亲会亲自送你过门。往后在景王府，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回娘家来，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苏蕊瑶心中一暖，对着父母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谢谢父亲母亲，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怕。”
晨光愈发明媚，透过窗棂洒在房间里，映得满室喜庆。
苏蕊瑶拿起桌上的凤冠，轻轻戴在头上，珠翠摇曳，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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