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正厅的鎏金铜炉飘着檀香，李公公一身明黄蟒纹内侍袍，手捧卷着明黄绫缎的圣旨，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身后小太监捧着御印匣子紧随其后。
“镇国公接旨——”
尖细的嗓音穿透庭院，苏承安携全家慌忙跪地，苏蕊瑶一身月白襦裙伏在最前，指尖悄然攥紧锦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嫡女苏蕊瑶，温婉端方，品性淑良，与景王玄景珩两心相契，情意相投。今特赐婚，着苏蕊瑶于三日后嫁入景王府为正妃，择良辰完婚。望二人婚后恭谨持家，睦邻友亲，共辅皇室。钦此——”
李公公宣旨毕，笑意盈盈地递过圣旨：“国公爷，苏姑娘，快接旨谢恩吧。”
苏蕊瑶抬眸时，恰见廊下细雨打湿芭蕉叶，眼底掠过一丝清明，随父亲叩首：“臣女接旨，谢皇上恩典。”
声音平稳无波，唯有垂在身侧的指尖，悄然松开了褶皱的锦帕。
李公公将圣旨递到苏蕊瑶手中，指尖触到微凉的绫缎，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语气热络得像是自家喜事：“苏姑娘，哦不，该叫蕊王妃了！”
他搓了搓手，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恭喜恭喜啊，三日后您就是景王府的正妃，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以后还请王妃多多指教！”
苏蕊瑶握着圣旨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狂喜——她原以为赐婚虽成，总要再过些时日筹备，竟没想到这般迅速！
前世直到死，她都没等到玄景珩的婚书，如今不过短短几日，竟真的要成为他的王妃，成为能与他并肩的人。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亮色，唇边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语气温和却难掩轻快：“李公公客气了，日后还要劳烦公公多关照。”
一旁的苏蕊言看着这一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锦帕里，胸腔里的怒火像被浇了油的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旺盛。
她死死盯着苏蕊瑶手中的圣旨，那明黄的颜色刺得她眼睛生疼——凭什么？
凭什么苏蕊瑶重生一次就能鸠占鹊巢？
那本该是她的位置！前世玄景珩的正妃之位，她谋划了整整十年都没能得到，如今苏蕊瑶不过耍了些小手段，就轻易摘走了她的目标！
嫉妒与怨恨冲昏了她的头脑，她猛地走上前，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厅内众人听清：“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啊，前几日还对太子殿下避之不及，转头就成了蕊王妃，这速度，怕是早就盘算好了吧？”
苏蕊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抬眸看向她：“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
苏蕊言摊了摊手，语气愈发尖酸，“就是觉得姐姐运气太好了些，毕竟前阵子京中谁不知道，姐姐一门心思扑在太子殿下身上，连他用过的东西都当宝贝。如今突然就和景王两情相悦了，该不会是早就看清太子殿下不如景王有权有势，才故意转舵的吧？”
她瞥了眼李公公，故意提高声音：“说起来，姐姐这变脸的功夫，可真是厉害，难怪能这么快就攀上景王这高枝，成了人人羡慕的王妃呢！就是不知道，景王殿下知道姐姐心里打的这些算盘，会不会觉得被利用了？”
这话诛心至极，既暗指苏蕊瑶攀附权势，又暗示她对玄景珩并非真心。
厅内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蕊瑶身上，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苏蕊瑶眼底寒光一闪，面上却依旧平静，淡淡开口：“妹妹说笑了，姻缘自有天定，岂是我能盘算的？倒是妹妹，方才在太子殿下面前搬弄是非还不够，如今又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不怕失了大家闺秀的体面？”
李公公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原本佝偻的身子直了直，明黄蟒纹袍角扫过地面，语气陡然沉了下来：“二小姐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他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射向苏蕊言，“苏姑娘如今已是皇上钦点的蕊王妃，身份尊贵，岂容你这般含沙射影、出言不逊？”
他上前一步，手中的御印匣子重重磕了磕案几，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赐婚圣旨乃皇上金口玉言，你质疑王妃，便是质疑皇上的旨意，难不成是想让镇国公府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苏蕊言被他陡然凌厉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她忘了，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威严，方才的话何止是得罪苏蕊瑶，更是打了皇上的脸。
苏承安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上前两步，对着李公公拱手作揖，语气满是歉意：“李公公息怒，息怒！小女年幼无知，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并非有意冒犯王妃，更不敢质疑皇上的旨意，还请公公莫要见怪！”
他转头狠狠瞪了苏蕊言一眼，厉声道：“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
苏蕊言咬着唇，眼底满是不甘，却在李公公冰冷的目光和父亲的威压下，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姐姐，我错了。”
苏蕊瑶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应声，目光落在李公公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公公不必动气，妹妹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一旁的青禾攥着手中的茶盏，指尖泛白，心里翻江倒海：小姐这转变也太快了！前几日还对太子避之不及，如今不仅坦然接下赐婚圣旨，面对二小姐的刁难还能如此沉稳，简直像换了个人。更奇怪的是，皇上怎么会知道小姐喜欢景王殿下？明明小姐之前从未表露过啊！
沈氏站在人群中，鬓边的珠钗微微晃动，心中亦是满腹疑惑。
她看着眼前从容淡定的女儿，再想想往日里痴迷太子的模样，只觉得陌生又费解。
皇上突然下旨赐婚，还精准地将蕊瑶指给了景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门道？难道是景王在皇上面前求了情？可就算如此，皇上怎会如此痛快就应允，还这般维护蕊瑶？
李公公见苏蕊瑶松了口，脸色稍缓，对着苏承安道：“国公爷，蕊王妃身份特殊，日后府中需多约束下人，莫要再让无关人等乱嚼舌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是，公公教训的是！”
苏承安连连应下，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日后定当严加管教，绝不再犯。”
李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苏蕊瑶，脸上重新堆起笑意：“蕊王妃放心，老奴定会在皇上面前禀报，蕊王妃宽宏大量，不计较二小姐的过失。”
说罢，他递上一个锦盒，“这是皇上额外赏赐的玉佩，祝蕊王妃新婚顺遂。”
苏蕊瑶接过锦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心中暖意更甚——有皇上和景王府撑腰，苏蕊言这点伎俩，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李公公的轿辇刚驶离国公府，青禾便忍不住凑到苏蕊瑶身边，语气急切：“小姐，您方才……”话未说完，便被苏蕊瑶抬手打断。
她转身看向内院，语气平淡：“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
说罢，径直越过两人，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没有半分停留。
青禾望着她的背影，满腹疑问堵在喉咙口，却不敢再追问。
沈氏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看着女儿疏离的模样，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女儿不仅性情大变，连对自己都多了层防备，这赐婚背后的隐情，她到底在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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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蕊瑶前几日还对太子避如蛇蝎，如今却坦然接下景王的赐婚，连亲娘和心腹丫鬟的疑问都不愿解答，这般反常，难不成真如苏蕊言所言，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算计？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京城上空。
河边的柳树被风扯得狂舞，顾明轩踉跄着倚在石栏上，手中酒壶倾斜，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淌下，浸湿了紫色锦袍的前襟。
他仰头又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气呛得他咳嗽不止，眼角却泛起红意，像是被酒烧得，又像是藏着卸不掉的委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他对着湍急的河水嘶吼，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
酒劲上头，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却一遍遍闪过苏蕊瑶的模样——从前那个追着他跑、眼尾含着痴迷的少女，会小心翼翼收好他用过的茶杯，会在围猎场上悄悄为他递上擦汗的帕子，会红着脸说“殿下是臣女见过最好的人”。
可如今呢？她对他避如蛇蝎，语气冷淡得像在对陌生人，甚至转眼就接受了景王的赐婚，成了别人的王妃！
“本殿哪里不好？”
他猛地将酒壶砸向河面，“哐当”一声，酒壶碎裂，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摆。“本殿是太子！将来的帝王！她苏蕊瑶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往日里，都是他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看惯了她卑微讨好的模样，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这般干脆利落地抛弃。
那种从云端跌落的失重感，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平时里黏着我、缠着我，恨不得天天跟在我身后，怎么突然就变了？性格全反过来了！”
他踉跄着转身，脚步虚浮地在河边踱步，嘴里絮絮叨叨，满是不甘与困惑：“到底是什么原因？是玄景珩那个病秧子威胁她了？还是镇国公府逼她的？不应该啊……她明明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说变心就变心？”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砸在他脸上、身上，冰凉刺骨。
紧接着，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他狰狞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雨水混着酒液顺着脸颊流下，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反而被这雷雨激得愈发癫狂。
“苏蕊瑶！你这个骗子！”
他对着天空大骂，声音嘶哑，“你说过会一直喜欢本殿的！你说过非我不嫁的！都是假的吗？！”
骂够了，他又跌跌撞撞地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雨水淹没了青石板路，他的靴子踩在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锦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往日里矜贵骄傲的太子，此刻像个失魂落魄的疯子。
终于到了镇国公府门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膝盖，疼得他一哆嗦，却更激发了他的执念。
他抬手，重重地对着朱红大门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混着雨水和泥土，狼狈至极。
“苏蕊瑶！你出来！”
他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素色身影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内。
苏蕊言看着门外跪在雨里的顾明轩，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涌上浓浓的讥讽与快意，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笑。
眼前的太子，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严？
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锦袍湿透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额头红肿，眼神涣散，像极了丧家之犬。
他一遍遍喊着苏蕊瑶的名字，那模样，疯得可笑。
苏蕊言撑着伞，缓缓走上前，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明轩，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大雨天的跪在我家门前，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呢。”
顾明轩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苏蕊言？你让苏蕊瑶出来！让她亲自告诉本殿，为什么要变心！”
苏蕊言笑得更欢了，眼底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姐姐已经睡下了，怕是没空见你。再说了，殿下如今这副模样，姐姐见了，只会更嫌弃吧？”
顾明轩被苏蕊言的嘲讽彻底激怒，酒劲与怒火交织着冲昏了理智。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乍现，剑尖直指苏蕊言的喉咙，语气狠厉如淬了冰：“你敢嘲笑本殿？信不信本殿现在就杀了你！”
剑刃离她咽喉不过寸许，冰冷的寒气逼得苏蕊言微微侧头，可她脸上却不见半分惧色，反而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雨幕中轻拍三声，“啪啪啪”的声响在雷雨声中格外清晰。
“咻——”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门侧的槐树后窜出，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顾明轩尚未反应过来，便觉手腕一阵剧痛，黑衣人不知用了何种手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紧握剑柄的手指竟被生生掰开。
紧接着，黑衣人反手一掌劈在剑身上，那柄上好的精铁长剑瞬间断成两截，半截剑身“哐当”落地，溅起一串水花。
“什么人？！”
顾明轩又惊又怒，踉跄着后退，酒意醒了大半。
他想拔腿就逃，却被黑衣人一把揪住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拽了回来。
他拼命挣扎，挥舞着拳头想要反抗，可黑衣人内力深厚，铁钳般的手死死钳制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嘶吼：“放开本殿！你们知道本殿是谁吗？！”
苏蕊言撑着伞缓缓走上前，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她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
她绕着顾明轩走了一圈，目光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嘴角的冷笑愈发浓烈：“太子殿下？如今这副狼狈模样，谁还认得出你？”
她停下脚步，抬手捏住顾明轩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顾明轩从她眼底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恨意，那恨意浓烈得让他心头一寒，酒意彻底消散：“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苏蕊言轻笑一声，语气阴恻恻的，“顾明轩，你可知道，你早就该死了。”
顾明轩满脸错愕，挣扎着喊道：“本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无冤无仇？”
苏蕊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松开手，顾明轩重心不稳，摔在泥泞里。
苏蕊言看着他懵懂的模样，心中的恨意更甚。
她懒得再与他废话，对着黑衣人冷声道：“打晕他，带走。”
黑衣人颔首，抬手一掌劈在顾明轩的后颈。
顾明轩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的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雨水越下越大，雷声轰鸣，掩盖了一切动静。
苏蕊言看着被黑衣人扛在肩上的顾明轩，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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