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青石板路被马蹄踏得脆响,顾明轩一身紫色常服,玉带束腰,锦袍上暗绣的缠枝莲纹在天光下流转着贵气,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不耐——他踏入院门时,特意让内侍通报了来意,可等了半盏茶,竟没见苏蕊瑶出来接驾。
“苏蕊瑶何在?”
他落座正厅,语气里已染了怒意。
苏承安刚要开口,却见屏风后转出一抹素色身影,正是苏蕊瑶。
她敛衽行礼,不卑不亢:“太子殿下驾临,臣女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语气平淡得像在应对陌生人,往日里眼尾的那点痴迷,半点不见。
顾明轩挑眉,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蕊瑶,几日不见,你怎生这般生分?”
“君臣有别,殿下自重。”
苏蕊瑶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讥诮,“前几日是臣女糊涂,纠缠殿下之举,还望殿下莫要记挂。”
这话像一巴掌扇在顾明轩脸上,他脸色瞬间沉了:“苏蕊瑶,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女清楚得很。”
苏蕊瑶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配高攀,更不敢再做痴缠之态,免得污了殿下的眼。”
说罢,她福了福身,“臣女身子不适,先告退了。”转身便走,留顾明轩在原地脸色铁青。
满心疑窦的顾明轩没多停留,径直绕去二房院子——他记得苏蕊言向来与苏蕊瑶亲近,或许能问出些缘由。
刚踏进院门,便被脚下的碎瓷片硌了一下,鎏金镜匣的碎片散了一地,翡翠梳子断成两截,折射着冷光。
“太子殿下?”
苏蕊言闻声从屋里出来,裙摆上还沾着瓷粉,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顾明轩指着地上的狼藉:“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了?”
苏蕊言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眼底却藏着快意,“都是姐姐气的。”
她引着顾明轩进屋,倒了杯茶,语气陡然变得刺骨,“殿下您也看见了,姐姐如今对您那般态度,何止是生分,简直是翻脸不认人!”
“她到底怎么回事?”顾明轩追问。
“谁知道呢。”
苏蕊言撇撇嘴,指尖绞着帕子,“自从从景王府回来,姐姐就像换了个人。以前追着殿下心切,连您用过的茶杯都当宝贝,如今倒好,见了您比见了仇人还冷淡。”
她顿了顿,刻意压低声音,“依我看,她怕是攀上景王那高枝,就瞧不上殿下您了吧?毕竟景王手握兵权,可比殿下您,更能给她撑腰呢。”
这话精准戳中顾明轩的痛处,他指节攥得发白。
苏蕊言见状,继续添火,语气愈发阴恻:“而且姐姐现在狠得很,方才我不过劝她两句,让她别得罪殿下,她就冷言冷语地怼我,说我多管闲事。往日里她哪敢这样?分明是仗着有人护着,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连太子殿下您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隐去两人皆是重生的真相,只拣最伤人的话说,“说不定啊,她早就嫌弃殿下您束缚着她,如今有了景王,终于能翻身做主,自然要把往日的痴缠都撇干净,好装清高呢。”
顾明轩听得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紫色袍角随动作扫过桌面,茶杯震得作响。
苏蕊言看着他暴怒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苏蕊瑶,你重生又如何?
这一世,我照样能让你被太子厌弃,让你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
景王府的暖阁里,烛火摇曳映着雕花窗棂,玄景珩立于母亲的紫檀木榻前,指尖轻叩榻边的珐琅彩瓶,缓声说起与苏蕊瑶的纠葛——从景王府落水时的照料,到国公府廊下的维护,语气里藏着难掩的珍视。
榻上的景王妃一身月白绣兰寝衣,鬓边银发用玉簪松松挽着,闻言抬眼,目光温和却锐利:“蕊瑶这姑娘,哀家早有耳闻。前阵子京中流言不断,说她一门心思追着太子,那般痴缠的模样,京中贵女圈里谁没听过?如今你要娶她,先不说她能不能彻底放下过往,就是东宫那边,怕是要借机生事。”
玄景珩眉峰微蹙:“母亲,那些都是过去的糊涂事了。如今的蕊瑶,早已不是从前那般模样,她对太子避之不及,性子也沉稳通透了许多。”
“性子变了是好事,可人心难测。”
王妃抬手抚了抚腕间的翡翠镯,声音平缓却带着分量,“顾明轩虽不及你得父皇倚重,可终究是储君,他若记恨你抢了曾对他倾心的女子,日后在朝堂上难免给景王府使绊子。何况你父亲在世时,是皇上最得力的左右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景王府的权势本就压东宫一头,此时娶曾与太子有过暧昧的女子,难免落人口实,说咱们恃宠而骄、不把储君放在眼里。”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再者,蕊瑶姑娘先前那般痴迷太子,如今骤然转向你,外人难免揣测她是攀附权势。要让她真心接纳你,放下过往的执念,可不是件容易事。”
玄景珩沉默片刻,语气坚定:“儿子不在乎旁人如何揣测,也不怕东宫的手段,只知蕊瑶值得我护着。”
王妃看着儿子眼底的执拗,忽然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哀家当是什么难事。你父亲当年跟着皇上打天下,靠的从来不是忍让,而是实打实的军功与忠心。景王府的权势,也不是靠怕谁得来的。”
她缓缓坐起身,眸光清亮:“既然你真心喜欢,哀家便成全你。明日我就进宫见皇上,替你求一道赐婚圣旨。顾明轩那边若敢有异议,自有皇上做主;至于蕊瑶姑娘,你多些耐心便是。景王府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媳吗?”
玄景珩眸色一亮,躬身行礼:“谢母亲。”
暖阁里的烛火跳了跳,将母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一场关乎两府情谊、牵扯朝堂暗涌的婚事,就此定下基调。
——
清晨的朦胧细雨织成密网,将朝阳严严实实盖在云层后,景王府的青石板路湿滑泛光。
景王妃一身石青色绣云纹朝服,鬓边斜插赤金点翠步摇,带着贴身丫鬟轻尘,撑着油纸伞踏上车驾,车轮碾过雨痕,朝皇宫方向缓缓行去。
乾清宫偏殿内,明黄色帐幔低垂,皇上正批阅奏折,听闻景王妃求见,略感诧异:“她今日怎会进宫?宣进来。”
景王妃款步而入,雨水打湿的裙摆带着微凉的湿气,她行礼叩安:“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皇上抬眼,指了指一旁的锦凳,“雨天路滑,王妃不在府中静养,亲自入宫,可是有要事?”
景王妃谢座后,开门见山,语气沉稳:“回皇上,臣今日前来,是为犬子玄景珩的婚事,特来求一道赐婚圣旨。”
皇上手中的朱笔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他抬眸,满脸惊讶:“哦?景王已有心仪之人?是哪家贵女?”
“正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苏蕊瑶。”
“什么?”
皇上猛地放下朱笔,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王妃莫不是说笑?苏蕊瑶与太子明轩,前些日子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两情相悦,怎么会……”
他清楚记得,上月围猎,还见苏蕊瑶寸步不离跟着顾明轩,眼底的痴迷藏都藏不住,顾明轩对她也颇为纵容,怎么转眼就成了景王的心仪之人?
景王妃早料到皇上会惊讶,从容回道:“皇上有所不知,过往不过是苏姑娘年少糊涂,一时痴迷太子殿下罢了。如今她已然醒悟,与太子划清界限,而犬子与苏姑娘性情相投,彼此倾心,绝非一时兴起。”
“划清界限?”
皇上眉头微蹙,沉吟道,“可太子那边……他对苏蕊瑶,似乎并非无意。”
“太子殿下的心意是一回事,犬子与苏姑娘的情意是另一回事。”
景王妃语气不卑不亢,“景王府与镇国公府皆是忠君之心,两家联姻,更能稳固朝堂。至于太子殿下,以他的身份,日后自有更合适的良配。”
她顿了顿,补充道:“何况犬子对苏姑娘一片真心,非她不娶。臣思量再三,觉得苏姑娘沉稳通透,配得上景王府,故而斗胆入宫,求皇上成全。”
皇上看着景王妃坚定的神色,又想起玄景珩平日的沉稳可靠,再联想到镇国公府的兵权,心中迅速权衡起来。
他的确没想到苏蕊瑶会弃太子而选景王,这转变着实惊人,可若能促成这桩婚事,无疑是加固了景王府与镇国公府对皇室的忠心,百利而无一害。
片刻后,皇上朗声笑道:“罢了,既然景王与苏姑娘两情相悦,王妃又亲自求旨,朕便准了!今日便让翰林院拟旨,成全这桩好事!”
景王妃闻言,连忙起身叩谢:“臣谢皇上恩典!”
窗外的细雨依旧淅沥,偏殿内的一道赐婚圣旨,却悄然搅动了京城的风云。
——
景王妃的轿辇刚碾过宫门的青石板,顾明轩便被心腹内侍拽着胳膊,撞进满耳“赐婚准奏”的惊雷里。
他猛地甩开内侍的手,反手就踹翻了手边的梨花木案,鎏金茶杯碎裂的脆响刺破东宫的静谧,滚烫的茶汤溅湿紫色锦袍,晕开大片深色水渍,他却浑然不觉,猩红着眼嘶吼:“岂有此理!苏蕊瑶是我的人,玄景珩也配?!”
心腹跪地瑟瑟发抖,顾明轩却像头失控的野兽,扯过外袍披在肩上,翻身上马直奔丞相府。
马缰被他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一路尘土飞扬,惊得路人纷纷避让——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干爹顾丞相,拦住这荒唐的赐婚!
丞相府书房内,顾丞相正与幕僚商议案牍,见干儿子一身戾气闯进来,官帽歪斜,发丝凌乱,当即沉脸呵斥:“东宫储君,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体统?”
顾明轩一把揪住干爹的官袍前襟,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干爹!父皇要把苏蕊瑶赐给玄景珩!您快想办法!那是本该属于我的女人啊!”
顾丞相用力掰开他的手,厉声道:“储君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一个女子而已,值得你如此疯魔?景王府势大,皇上此举不过是制衡之术,你需沉住气……”
“制衡?”
顾明轩猛地打断,眼底翻涌着暴怒与讥讽,指着干爹的鼻子字字泣血,“您说的是人话吗?!从小到大,您教我凡事要争、权势要握,可如今呢?我连个心仪的女子都护不住,这太子当得像个天大的笑话!玄景珩那个病秧子,凭什么抢走我的东西?您若再不帮我,这东宫之位迟早要被他夺走!”
这番混话让顾丞相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扇下去,却被顾明轩偏头躲开。“您打!今日您不拦着这门婚事,我就闹到皇宫去!让全天下看看,丞相干爹是如何教干儿子忍气吞声的!”
父子俩的争执声震得窗棂发颤,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半盏茶功夫便飞进乾清宫。皇上(顾明轩亲爹)刚在赐婚圣旨上落下朱批,听闻太子大闹丞相府,竟还辱骂干爹“不是人话”,顿时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手中朱笔“哐当”砸在御案上,墨汁溅得奏折上满是黑点。
“逆……逆子!”
皇上捂着胸口,气息急促如拉风箱,脸色惨白得像张宣纸,身体摇摇欲坠。
太监总管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伸手去扶,却怎么也撑不住皇上沉重的身躯。
就在这危急时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凤步声。
皇后身着明黄绣凤宫装,鬓边珠钗随动作轻颤,快步而入,见皇上失态,脸色骤变,立刻上前从太监手中接过皇上的手臂,稳稳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皇上!您怎么了?”
她声音急切如鼓点,一边厉声吩咐太监快去传太医,一边用掌心轻轻顺着皇上的后背顺气,语气满是安抚:“皇上息怒,太子年少轻狂,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气坏了龙体。天大的事,等您缓过来再处置也不迟啊。”
皇上靠在皇后怀中,急促地喘着气,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宫外,嘴唇哆嗦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皇后垂眸看着皇上苍白的面容,眼底掠过一丝厉色——顾明轩这桩糊涂事,怕是要给东宫惹来灭顶之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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