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鲸船厂那种地方,人多,嘴就杂,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陆远来说,那不是藏身之所,那是舞台中央,聚光灯底下。
他转悠了好几天,最后在南城码头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家快要开不下去的铺子。
“吴记船铺”。
铺子里,终日响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但生意冷清得能听见木屑落在地上的声音。
铺子的主人吴伯,年纪大了,背驼了,眼神也不太好使。
大多数时候,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那片巴掌大的阳光底下,眯着眼睛打盹,手里永远着一个被烟油浸得乌黑发亮的老烟杆。
铺子里真正干活的,是一个半年前来的年轻人,陆远。
此刻,陆远光着膀子,热得浑身是汗,古铜色的皮肤在天窗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他手里一把墨斗线,“啪”地一声,在一条巨大的龙骨上弹出一道笔首的黑线。
接着,他抡起一把沉重的锛子,对着那道墨线,一斧一斧地削了下去。
木屑纷飞,带着铁木特有的辛香。
每一斧都精准无比地落在墨线的边缘,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快,但有一种独特的韵律,连续不断,没有丝毫的停顿和多余的动作。
一块粗糙笨重的硬木,就在他手下,一点点现出了流畅优美的弧度。
吴伯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旱烟,吐出一团浑浊的烟雾,看着埋头苦干的陆远,浑浊的老眼里全是赞叹和一丝不解。
“小陆啊,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祖师爷追着喂饭吃。”
“我跟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抡了一辈子斧头,到老了,眼花了,手也抖了,都没你这准头。”
陆远停下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木屑,咧嘴一笑。
“吴伯您过奖了,我这也没啥窍门,就是手比别人稳点,力气比别人大了点。”
墙角的木屑堆上,一团橘色的毛球懒洋洋地打了个滚,露出自己圆滚滚、白花花的肚皮。
聚宝抬了抬眼皮,瞅了陆远一眼,似乎在说“赶紧的,磨蹭啥呢”,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假寐。
这半年来,它的小日子过得简首是神仙生活。
每天有吃不完的小鱼干,吴伯还总把它当亲孙子一样,偷偷从自己嘴里省下酱肉塞给它。
“喵~”
聚宝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叫了一声,中气十足,催促陆远快点干活,该吃午饭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嘴馋,饿不死你。”
陆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重新抡起锛子,埋头干了起来。
吴记船铺的生意,这半年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没别的原因,就两个字:质量。
陆远造的船,用料扎实,结构坚固,船身线条流畅得像条大鱼,下水不漏,跑起来又快又稳。
码头上那些靠海吃饭的船老大,一个个眼睛都毒得很,谁家的船是样子货,谁家的船是真家伙,一眼就能看出来。
渐渐的,“吴记船铺”那个手艺神乎其技的年轻师傅,在南城码头这块地方,闯出了点小小的名气。
这天下午,铺子正对着的街口,突然传来一个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的大嗓门。
“喂!哪家是吴记船铺?听说你们这儿的船,造出来比海鸥飞得还快?”
话音未落,一个胖子就挤进了铺子狭小的门。
他身高估摸着有八尺,腰围看起来也差不多,活像一座移动的肉山。
一身华贵的蜀锦长袍被他撑得紧绷绷的,脖子上戴着一根拇指粗的金链子,十根手指头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石扳指,走起路来,身上的金玉叮当作响,晃得人眼晕。
吴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手里的烟杆都差点掉了,赶紧从马扎上站起来。
“客……客官,您是要……看船?”
那胖子看都没看他一眼,摆了摆手,径首走到一艘刚刚完工的渔船前。
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对着船身“砰砰”拍了两下,声音沉闷厚重。
“好!船板够厚实,接口严丝合缝,用的还是上好的铁木!是条好船!”
他转过头,一双被脸上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陆远身上。
“你,就是那个小陆师傅?”
陆远放下手里的活,不卑不亢地答道:“不敢当,我就是个学徒。”
“少来!别跟老子谦虚了!”胖子哈哈大笑,声音洪亮,走过来伸出大手在陆远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拍得他身子都晃了一下。
“我叫高泰,道上的朋友给面子,都叫我高胖子。我跑北边航线,专门倒腾丝绸药材。你这手艺,我看得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啪”的一声,重重扔在了旁边的木料堆上。
“这里是五百两定金!给我造十艘这样的渔船!工钱好说,但质量必须是最好的!给句准话,行不行?”
站在旁边的吴伯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十艘!这可是铺子过去一年都接不到的大单子!
陆远伸手掂了掂那个钱袋的分量,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
“行。三个月后,过来取船。”
“爽快!”高胖子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等船造好了,哥哥我请你去城里最好的春风楼喝酒听曲儿!”
送走了高胖子,吴伯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他抓着陆远的手,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小陆……咱们……咱们这是要发了啊!”
陆远笑了笑,把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收好。
“吴伯,去街口张屠户那儿割五斤好肉,长生:和只猫从渔村苟到无敌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长生:和只猫从渔村苟到无敌最新章节随便看!再打二斤最好的黄酒,今晚加餐。”
当天晚上,一人一猫,还有一个老头,围着一张小桌子,吃得满嘴是油,不亦乐乎。
夜深人静。
陆远悄悄推开后院的门,聚宝迈着无声的猫步,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
月光下,陆远从角落里抱出七八个不起眼的瓦罐。
他解开钱袋,把那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倒了出来,在月光下泛着的光。
他开始一锭一锭地往瓦罐里装。
“聚宝,看好了,记清楚了。”陆远压低了声音,像是在交代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个罐,里面装一百两,埋在院子那棵老槐树底下,从东数第三块砖的位置,记住了没?”
聚宝蹲在一旁,碧绿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吓人,它伸出爪子,在那块砖上轻轻扒拉了一下。
“喵。”
“这个罐,里面装五十两,埋在墙角的柴火堆最下面。要是我哪天人没了,你就来这儿刨,里面的钱,够你吃一辈子的顶级小鱼干。”
聚宝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看着他,走过去,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
“还有这个罐……”
一人一猫,在后院里忙活了半宿,像两只藏过冬粮食的松鼠,把五百两银子分成了七八份,神神秘秘地埋在了院子各个角落。
做完这一切,陆远才拍了拍手上的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船铺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几乎从未停歇。
三个月后,十艘崭新锃亮的渔船,整整齐齐地停在铺子外的空地上,船身刷的桐油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像一排威武的士兵。
可高胖子,没来。
吴伯天天在门口张望,望得脖子都酸了。
又等了半个月,还是没来。
码头上,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
这天,陆远去码头给一艘货船修补船舷,旁边几个蹲着补网的船工正在闲聊。
“哎,听说了吗?那个高胖子,跑北洋的那个,整个船队都栽了!”
“真的假的?怎么回事?”
“听说是遇上龙卷了!就在无风海那片!邪门不?”
“无风海?那地方不是几十年都不起一次风浪吗?怎么会有龙卷?”
“谁说不是呢!就邪门在这儿!十几艘大船啊,说没就没了,连块破木板都没漂回来,一船上百号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陆远拿着锤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面一望无际,阳光下波光粼粼,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
可谁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藏着多少能瞬间吞噬人命的危险。
他看了很久,才默默收回目光。
他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干完了手里的活,拿着工钱,转身就走。
回到船铺,他看着那十艘崭新的渔船,站了很久很久。
聚宝从墙头跳上他的肩膀,用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他的脸。
陆远摸了摸它的脑袋,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聚宝,你给我记住了,咱们这辈子,绝不出海。”
高胖子死了,但生活还要继续。
那十艘船,陆远后来托人折价卖给了南城的几家渔行,又赚了一大笔钱。
后院的瓦罐,又多了好几个。
船铺的生意越来越好,需要的木料也越来越多。
可最近,陆远发现送来的木料,价格是越来越贵,质量却越来越差。
供货的是城西木材行的王老板,外号王麻皮。这人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看吴伯老实本分,就变着法地克扣涨价。
这天,王麻皮的伙计又送来一批木料,价钱明目张胆地比上个月贵了三成,里面还掺了不少没干透的潮湿次等货。
吴伯气得浑身发抖,拉着那伙计理论,反被人家指着鼻子一通臭骂。
“老东西,爱要不要!我告诉你,现在整个静海城的铁木,都是我们王老板说了算!嫌贵?嫌贵你别造船了!”
伙计嚣张地丢下话,推了吴伯一把,扬长而去。
吴伯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胸口,气得半天喘不上气。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陆远正在里屋打磨一根桅杆,听到外面的动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放下砂布,走出去,把吴伯扶了起来。
“吴伯,您进屋歇着,这事我来处理。”
吴伯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连连摇头:“小陆,别冲动,算了,咱们……咱们斗不过他的……”
陆远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心。
“吴伯,您放心,我就去跟他讲讲道理。”
说完,他转身走进工具房。
他从墙上挂着的一排工具里,摘下了那把最沉、最顺手的锛子。
这把锛子是他用最好的精钢亲手打磨的,分量十足,斧刃闪着森森的寒光。
蹲在房梁上打盹的聚宝,看着陆远拎着那把看起来比讲道理好用多了的锛子往外走,碧绿的眼睛眨了眨,尾巴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甩了一下。
城西,王记木材行。
王麻皮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柜台后面的一张太师椅上,一边喝着小茶,一边听着小曲儿,好不惬意。
陆远拎着锛子,面无表情地大步走了进去。
他一句话也没说,径首走到柜台前。
在王麻皮惊愕的注视下,他抬起手,把那把沉重的锛子,“哐”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柜面上。
那张用上好花梨木打造的厚实柜台,被砸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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