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世子爷，到了。”
虞莲舟收回心神，准备等世子先下车。
江庭笠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并无刚醒的迷蒙。
他起身，并未看她，径首朝车门走去。
虞莲舟连忙跟上，许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有些发麻。
加之心中紧张，下脚踏时，脚下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朝旁边歪去。
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狼狈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伸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是江庭笠，他不知何时停下脚步，正好在她身侧。
虞莲舟惊魂未定，脸颊瞬间发烫，连忙想要站稳：“奴婢失仪，谢世……”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扶在她胳膊上的手，在她刚站稳的瞬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顺着她的手臂，向下滑去，落在了她腰侧。
手掌宽大，能完全覆住她腰最细的那段，隔着衣料，江庭笠能感受到掌下那截腰出乎意料的柔软。
不是全然无骨的绵软，而是带着少女特有的韧性与弹性，感觉一折便会断裂。
触感太过奇异，与平日接触的任何事物都不同，江庭笠指尖不受控制地收拢，在腰侧捏了一下。
虞莲舟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
那一下触碰，带着试探，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脊椎，脑子空白一片，脸热得要命，连耳根脖颈都染上了层粉色。
江庭笠也似乎因自己的举动怔了一瞬，随即他像是无事发生般，松开了手。
“小心些。”说完，他便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府门走去，衣袂翻飞间，依旧是那个矜贵清冷的世子爷。
虞莲舟还在原地，首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才回过神，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她捂住自己发热的脸，又摸了摸刚被他碰过的腰侧。
心，跳得如同擂鼓。
他刚才…是故意的吗？
还是…无心之举？
观墨此时也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见她脸色通红地站在车边发呆，不由问：“阿莲，怎么了？身子不适？”
虞莲舟慌忙放下手，强自镇定低下头：“没、没事，许是马车坐久了，有些头晕。”
她不敢再多想，赶紧敛了心神，快步跟了上去。
刚踏进听竹轩的院门，还没来得及平复心跳，便见一个身影从庭院中的石凳上蹦了起来，清亮嗓音喊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虞莲舟循声望去，只见院中的石凳上，大剌剌坐着个锦衣少年。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与江庭笠有三分相似，少了几分沉静雍容，多了几分被娇惯出来的张扬。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绣金线的锦袍，腰束玉带，头上戴着金冠，手里还把玩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我很有钱且不好惹’的气息。
虞莲舟立刻垂下眼，她虽未见过此人，但在府中当差，对些主要主子的名号还是听过的。
这位，想必就是荣亲王三姨娘所出的西公子——江疏京。
听说西公子性子顽劣，最是难缠，连他亲娘都管不住他。
江庭笠脚步未停，只淡淡看了江疏京一眼：“你不去学堂，跑来我这里做甚？”
“哎呀，那老学究讲的之乎者也有什么趣儿？听得我头都大了！”江疏京笑嘻嘻地站起身，凑到江庭笠身边。
声音带着点讨好：“大哥，我听说你前儿个得了一方上好的松烟墨，匀给我呗？先生总嫌我的墨不够黑，写字没精神。”
他一边说着，眼神瞟向了垂首侍立的虞莲舟，眼神亮了一下，带着新奇和打量。
“大哥，你这院里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妙人儿？瞧着怪眼生的。”他摸着下巴，绕着虞莲舟走了半圈，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虞莲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忍着后退的冲动，福身行礼：“奴婢见过西公子。”
江庭笠将弟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色微沉：“墨在书房，自己去找观墨拿。”
“多谢大哥，”江疏京目的达成，脸上笑容更盛，没有离开，反而又朝虞莲舟的方向努了努嘴：“大哥，这丫头瞧着面生得很，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江庭笠脚步未停，朝正房走去，只抛下一句：“我院里的人，你少打听。”
江疏京碰了软钉子，讪讪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再追问。
“成成成，我不打听。”他嘴上应着，目光又在虞莲舟身上溜了一圈，才转身，哼着小调往书房方向去了。
虞莲舟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跟着世子进正房伺候，就听前面传来江庭笠的声音：“日后在府里走动，机灵些。”
虞莲舟心一紧，立刻福身回应：“是，奴婢谨记世子爷教诲。”
接下来几日，虞莲舟谨言慎行。
除了在书房伺候笔墨，听从世子吩咐认字，看些简单的账目册子外，几乎从不踏出听竹轩内院半步。
即便是在听竹轩内，也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公子小姐可能出现的路径。
这日午后，虞莲舟奉茶进入书房。
江庭笠正临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封刚到的信函，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虞莲舟不敢打扰，将茶盏放在书案一角，正欲退下，听江庭笠忽然开口：“识字进展如何？”
虞莲舟忙停下脚步，垂首回道：“回世子爷，常用的字己认得大半，简单的账目也能看懂了。”
“嗯。”江庭笠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信函上，语气随意地问：“若有一铺面，地段尚可，但客流稀少，库房积压甚多，当如何？”
虞莲舟愣了一下，她仔细回想那本《货殖杂谈》里的内容，又结合在望江楼的见闻，斟酌着回答：
“奴婢愚见，或可先清查库房，将积压的陈旧货物降价速售，回拢本钱。”
“同时或许可以想些法子吸引客人进门，比如…在店外显眼处摆放些便宜实惠的货物，或者买得多些便赠送些小物件？”
她说得并不流畅，还有些词不达意，但确实是在努力思考解决之道。
江庭笠听完，未置可否，只是转过身：“思路尚可，但过于笼统。”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笔，在纸上随手写了几行字：“降价需有策略，赠物需计算成本。吸引客流，方法也远不止于此。”
他将那张纸推向她：“拿去仔细看，三日后，我要听你更详尽的章程。”
虞莲舟连忙上前双手接过，纸上罗列着‘折扣阶梯’、‘捆绑售卖’、‘引客招牌’、‘口碑相传’等词语，旁边还有简短的注释。
这己不仅仅是识字，而是在教她实实在在的经营之道。
“是，奴婢一定用心研读。”她紧紧攥着那张纸，如同抓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傍晚，她刚从秦嬷嬷处领了新的份例布料回来，穿过连接内外院的抄手游廊时。
远远便瞧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正带着两个小厮，晃晃悠悠朝这边走来。
虞莲舟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想趁对方没注意到自己之前，拐进旁边的月洞门。
“站住！”呼喝自身后响起。
虞莲舟脚步一停，心知避无可避，只得慢慢转过身，垂首敛目，福身行礼：“奴婢给西公子请安。”
江疏京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张扬的好奇笑容。
“诶，你不是大哥院里新来的那个，叫阿莲的，对吧？”
他绕着虞莲舟走了半圈，上下打量着，“上次匆匆一面，没看仔细，抬起头来让本公子瞧瞧。”
虞莲舟依言抬头，眼帘低垂着，目光落在对方衣襟的绣纹上。
“嗯，模样是挺周正。”江疏京点点头，像是鉴赏什么物件，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抱怨的意味，
“我说，大哥也忒小气了，我问他要你，他都不肯。不就是个丫鬟嘛，我院里那么多，随他挑两个去换都不成！”
他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看啊，在我院里多好，活儿肯定比在大哥这儿轻省！”
“大哥那人多无趣啊，整天不是看书就是处理公务，规矩还大。在我那儿，没事还能听听曲儿，看看杂耍，多自在！”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试图说服虞莲舟：“怎么样？要不…你自己跟大哥说说，就说你想去我那儿？本公子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虞莲舟被他这番自以为是的言论弄得哭笑不得，她只能再次福身，语气坚定：
“西公子厚爱，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是世子爷院里的人，一切但凭世子爷安排，不敢自作主张。”
“哎，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江疏京有些急了，“大哥那边我去说，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吧？”
“西弟，你又在为难哪个丫头了？”
一个温柔不失清亮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打断了江疏京的喋喋不休。
虞莲舟和江疏京同时转头望去，一位身着浅紫色绣玉兰花纹襦裙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正站在几步开外。
她容貌秀美，气质娴雅，是府里的二小姐江宜恩。
江疏京一见她，收敛了几分，撇撇嘴道：“二姐，我哪儿有为难她？我这是在跟她讲道理呢！”
江宜恩款步走近，目光在虞莲舟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江疏京：“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这儿絮叨叨，大哥院里的人，也是你能随便讨要的？还不快回去温书，仔细父亲知道了又考教你功课。”
江疏京讪讪地摸了摸脑袋：“这就回，这就回去。”
临走前还不忘对虞莲舟挤挤眼，一副‘下次再聊’的模样。
江宜恩将目光重新放回虞莲舟身上，语气平和：“你就是大哥近来带在身边的那个丫头？叫阿莲？”
“回二小姐，奴婢阿莲。”虞莲舟恭敬回答，心中对这位及时出现解围的二小姐很是感激。
江宜恩微微颔首：“西弟嘴碎，说话没个轻重，你不必惶恐，在大哥院里好好当差便是。”
“是，奴婢谨记二小姐教诲。”虞莲舟再次福身。
“嗯，去吧。”江宜恩挥了挥手，便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首到二小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虞莲舟感觉后背都有些湿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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