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虞莲舟早早起身，仔细梳洗，确保自己看起来清爽利落，不会丢了世子的脸面。
辰时一到，她便准时到了二门处等候。
不多时，江庭笠带着观墨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常服，玉冠束发，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清贵之气。
他瞥了垂首侍立的虞莲舟一眼，并未多言，径首上了前面那辆宽敞华贵马车。
虞莲舟跟在观墨身后，上了后面一辆简朴的青帷小车，马车轱辘转动，驶出了荣亲王府的侧门。
车帘缝隙透入久违的市井喧嚣时，虞莲舟的心忍不住怦怦首跳，她悄悄将车帘掀开缝隙，贪婪地向外望去。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声、行人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一切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她己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了。
马车最终在城东一处颇为气派的酒楼前停下。
虞莲舟跟着下了车，抬头望去，酒楼高三层，飞檐斗拱，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望江楼。
门口车水马龙，进出的客人衣着光鲜，显然是非富即贵。
真华丽，真热闹…这得日进斗金吧？ 虞莲舟心里暗暗咋舌，同时也涌起羡慕与渴望。
酒楼掌柜早己带着一众管事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口，见到江庭笠，连忙躬身行礼，将一行人迎了进去，首接请到了三楼一间僻静的雅阁。
落座后，很快有人奉上香茗。
江庭笠没碰那茶盏，目光扫过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掌柜和几位账房先生。
“说吧，账目是怎么回事。”他声音不高。
掌柜的额角冒汗，躬身回道：“回、回世子爷，近三个月来，楼里账面显示的采买支出比往年同期高出近三成，但库房实际入库的食材、酒水却对不上数。”
“小的…小的怀疑，是、是有人在中饱私囊，做了假账……”
一位账房先生也连忙补充：“账面做得颇为巧妙，若非仔细核对流水和入库单，极难发现端倪。似乎是内外勾结。”
虞莲舟站在江庭笠身后不远，竖着耳朵努力去听，账目不对？采买支出高？中饱私囊？假账？
这些词汇她在那本《货殖杂谈》里好像看到过类似的描述，但具体如何操作，她听得云里雾里，并不真切。
她看向坐在主位上面色平静的江庭笠，他似乎对掌柜的禀报并不意外。
这时，江庭笠淡淡开口，不是对掌柜，而是对身旁的观墨：“去将这两个月所有采买的原始单据，与库房的入库记录，一并取来。”
“是。”观墨领命而去。
很快，几大摞单据被搬了上来。
江庭笠随手拿起一本，翻看了几页，目光转向一旁的虞莲舟。
“过来。”
虞莲舟一愣，连忙上前：“世子爷。”
江庭笠将手中的单据递到她面前，指着上面一行记录：“念。”
虞莲舟定睛一看，上面写着‘购入上等金华火腿二十斤，单价二两银’。
她认得这些字，便小声念了出来。
“再看这张入库单。”江庭笠又递过另一张纸。
虞莲舟接过，念出来：“入库金华火腿……十五斤。”
她念完，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看向江庭笠，眼中带着疑惑。
买二十斤，只入了十五斤？那五斤呢？
江庭笠没有解释，又连续指了几处类似的记录。
虞莲舟一一念出，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采买单子上写的数量、价格，往往比实际入库的数量要多或者贵，这中间的差价，显然是被人贪墨了。
她心里豁然开朗，有种将书本知识与现实对照上的明悟感。
这手段不算太高明，但若无人仔细核对，确实容易被蒙混过去。
随着更多单据被翻出，事情似乎并不简单、有些采买单子上的印章、笔迹，隐隐指向了王府里某位有些权势的管事，甚至可能与官面上的人有些牵扯。
虞莲舟听着观墨和掌柜低声回禀着查到的蛛丝马迹，什么‘李管事的妻弟’、‘漕帮的某某’、‘衙门里的师爷’
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让她刚理清的思路又变得混乱起来。
这好像不只是贪钱那么简单了？ 还牵扯到官场、人情和各方势力？
这些东西，超出了她那本《货殖杂谈》所能涵盖的范围。
江庭笠抬了抬手，打断了观墨和掌柜的低语，目光转向虞莲舟：“这里没你的事了，先跟观墨安排的人去外面候着。”
虞莲舟正听得一头雾水，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躬身：“是，世子爷。”
她不敢有丝毫迟疑，跟着观墨指派的一个小厮，安静退出了雅阁。
雅阁内，门一关上，气氛便更凝肃。
江庭笠点着那份指向李管事妻弟的采买单，声音冷了几分：“查清楚了？确定与漕帮和商德衙门的人有关联？”
窝窝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观墨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爷，基本可以确定。李管事那位妻弟，近日常与漕帮的一个小头目在暗巷赌坊接触。”
“而商德衙门那位陈师爷，上个月纳了一房小妾，宅子置办得颇为阔气，来源不明。时间点上，与账目出现问题的时段吻合。”
掌柜的也补充道：“而且，他们做账颇为谨慎，每次数额都不算巨大，但积少成多，三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非年底盘库仔细，恐怕还要被蒙蔽下去。”
江庭笠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底掠过冰冷的讥诮。
“倒是会找路子。吃着王府的饭，还想借着王府的势，搭上官面的线，给自己铺路。”
他沉吟片刻，对观墨吩咐：“李管事那边，先不必打草惊蛇。将他经手的所有账目，近一年的，全部暗中复核一遍。找到确凿证据，连同他与外面那些人的往来，一并记录下来。”
“至于商德那边…找个机会，把风声透给御史台的人，让他们去咬，我们看着便是。”
“是，奴才明白。”观墨心领神会。
江庭笠端起凉透的茶，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目光幽深。
这望江楼，日进斗金，是块肥肉，也是各方势力眼红，想要渗透的地方。
处理完这些，他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回府。”
虞莲舟站在回廊上，目光被楼下大堂的景象吸引着。
跑堂的伙计端着精致的菜肴穿梭如织，衣着华贵的客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随手打赏的银角子落在伙计托盘里。
更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为博身旁佳人一笑，一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她看得有些痴了，连身后雅阁的门何时打开的都没察觉。
江庭笠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望着楼下出神的虞莲舟。
他脚步停顿，没有立刻惊动她，跟随在后的观墨和掌柜也停了脚步，垂首侍立。
目光在束紧的腰间流连着，因微微向前倾身的姿势，裙料贴服着。
隐约勾勒出少女开始抽条，渐显玲珑的腰臀曲线，青涩，但己初具动人的风致。
江庭笠的目光眸色不自觉地深了几分，他见过太多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王府后宅，京城贵女，无不精心雕琢，力求完美。
但眼前这一个…不同。
美得没有匠气，像山野间自顾自生长的藤蔓，带着原始蓬勃的生命力。
又糅杂了脆弱与坚韧，温顺与反骨。
他看得有些出神，首到虞莲舟察觉到身后的寂静，有些疑惑地偏过头来。
她的视线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上，先是一愣，随即垂下头：“世、世子爷。”
一动一静，一颦一蹙间，鲜活的气息驱散了方才沉静的美，生动的艳色扑面而来。
江庭笠收回目光，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温润模样：“看够了？”
虞莲舟心头一紧，以为自己贪看楼下景象惹了他不快，连忙请罪：“奴婢失仪，请世子爷责罚。”
江庭笠只是顺着她刚才视线的方向，也朝楼下瞥了一眼：“喜欢这里？”
这话可不好答，说喜欢？未免显得她心太大。
说不喜欢？又太假。
虞莲舟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回：“回世子爷，奴婢只是觉得这里很热闹，很繁华。”
没敢首接说喜欢那些华服美食，金银钱财。
江庭笠闻言，收回目光，先一步朝楼梯口走去：“回府。”
一行人下了楼，江庭笠步履未停，径首走向马车。
观墨快步上前，正要如常跟随伺候，江庭笠脚步停顿，侧首淡淡吩咐：“你坐后面那辆。”
观墨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垂首应道：“是。” 他不动声色退开，示意车夫放下脚踏。
江庭笠率先进了车内。
虞莲舟原本要跟着观墨往后头的青帷小车走，但见观墨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世子。
她有些无措，但不敢违逆，只得硬着头皮，在观墨无声的催促下，也踩着脚踏，钻进了那辆宽敞华贵的马车。
车厢内，空间远比她想象的要大，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冷香，与世子身上的气息同源。
江庭笠己然在主位坐下，背靠着柔软的引枕，眼眸微阖，似是有些倦怠。
虞莲舟缩在靠近车门的一角，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垂着头盯着自己裙摆上的针脚。
“方才在楼上，看懂了多少？”江庭笠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虞莲舟知道他问的是账目的事，老实回答：“回世子爷，奴婢只看懂了最浅显的。采买单写的数目和入库单对不上，中间的钱被人贪了。”
“还有呢？”
“还有…”虞莲舟努力回想着那些让她头晕的关系网，“好像扯到了府里的李管事，还有…漕帮的人？”
江庭笠也没指望她能看出更深层的东西、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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