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墨察觉到世子隐隐的不悦的源头,似乎正指向那个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人。
他朝虞莲舟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催促:“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伺候着。”
虞莲舟应了声‘是’,慢吞吞朝帐篷挪。
经过白画身边时,瞥见江宜恩正轻声安抚着面露委屈的白画,心下更是了然。
她掀开帐篷帘子,暖意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寒风凛冽简首是两个世界。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
虞莲舟舒服眯了眯眼,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她抬眼,就正对上江庭笠的目光。
他就坐在主位的软垫上,手里拿着个空了的茶盏,眼神幽怨。
虞莲舟心里一凛,赶紧拿起小几上的茶壶,为他斟茶,试图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不自在。
她将斟满的茶盏放到他面前,低声道:“世子爷,请用茶。”
江庭笠没有去碰那杯茶,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虞莲舟觉得头皮发麻,心里七上八下,什么啊?嫌我方才没上前伺候?白小姐不是去了吗?
白小姐那么漂亮,让他面对人家的殷勤,就怎么不高兴?
这些贵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过了好一会儿,江庭笠才移开视线,端起那杯茶,淡淡呷了一口。
“茶淡了。”
虞莲舟:?
这茶是出发前府里统一备好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茶叶,冲泡的火候时辰也都有定例,怎会无缘无故就‘淡了’?
她马上明白过来,不是茶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奴婢这就去重新沏过。”
“不必了。”江庭笠阻止她,视线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就在这儿,重新沏。”
虞莲舟动作一停,在这帐篷里?都没有齐全的茶具,连个像样的茶台都没有,这要怎么沏?
算了,谁让人家是主子。
“是。”虞莲舟走到一旁摆放物品的小几边,那里只有简单的备用茶具和一个小炭炉,炉上坐着的水壶咕嘟地响着。
她努力回忆着春绯教过的步骤,取茶、温杯、注水…每个步骤都做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出差错。
好不容易将重新沏好的茶端到他面前:“世子爷,茶好了。”
江庭笠接过,浅尝一口,沉默着,没有立刻评价。
虞莲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放下茶盏,说出了让虞莲舟要吐血的话:“水老了。”
虞莲舟:“……”水老了?
人还有死了的呢,你要不要去死啊。
这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她再次躬身:“奴婢愚钝,请世子爷示下。”
江庭笠没有说话,虞莲舟感觉到腰间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
她低头,江庭笠的手指,勾住了她腰间的荷包下坠的穗子。
荷包不重,但里面是她攒下的家当。
他的指尖绕着穗子,动作带着点玩味,虞莲舟感觉脊背发凉。
江庭笠没有用力拉扯,只是那么勾着,目光从荷包移到她惊慌的脸上:“这穗子…瞧着不甚结实。”
“该上前的时候,就得上前,若是次次都像今日这般‘识趣’……”
他顿了顿,在荷包穗子上捻了捻,留下未尽之语,“下次若再‘腿脚不便’,荷包,怕是也挂不稳当了。”
虞莲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下次如果再敢把他推给旁人,或者在他需要她出现的时候退缩。
那么,她的积蓄,乃至她在听竹轩的差事,都可能保不住了。
“奴婢明白了,谢世子爷…提点。”
江庭笠还是没有松开荷包,点在荷包稚拙的针脚上:“荷包是自个儿缝的?”
虞莲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实回答:“回世子爷,是奴婢闲暇时胡乱缝的。”
她对自己的女红水平很有自知之明,这荷包能用来装钱不破己是万幸,实在谈不上什么美观。
“嗯。” 江庭笠应了一声,指尖在歪歪扭扭的绣纹上了一下。
“针线是差了些。”
虞莲舟脸颊微热,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不过,”他话锋一转,手松开了被揉捏得有些发皱的穗子:“瞧着倒也别致,用惯了金线银线,偶尔见见这粗布麻线,也算新鲜。”
虞莲舟懵懂地抬眼,不太明白他话是什么意思。
硬夸吗?
其实没必要,这个荷包本来就丑。
江庭笠知道她在某些方面迟钝得可以。
“既然针线不佳,便该多练练。回头做个新的来。”说完,他拿起茶喝几口。
虞莲舟消化了好一会儿。
‘做个新的来’,没头没尾的,也没说给谁做,做什么样式的……
难道这个也在学习之内?
帐篷帘子就在这时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江怀霁大步走进来。
虞莲舟不敢再多想,忙低下头,识趣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退出帐篷,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思绪还缠绕在荷包上,正低头琢磨着,没留意前方,差点撞上两个人。
“哎,小心些。”温和中带着些许清冷的声音响起。
虞莲舟抬头,心里顿时一紧。
是二小姐江宜恩和白画小姐,她们似乎正准备离开,恰好与她迎面碰上。
江宜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审视。
白画则微微蹙着眉,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之前在世子那里受挫的委屈和不悦,此刻见到虞莲舟,不悦似乎更明显了些。
虞莲舟连忙退到一边,深深福礼:“奴婢失仪,冲撞了二小姐、白小姐。”
江宜恩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挽着白画的手臂准备离开。
但白画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虞莲舟身上,尤其是她腰间那个的旧荷包上,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关切’:
“你这荷包样式倒是简单,在世子身边伺候,针线女红也该上心些才是,莫要失了体面。”
这话听暗示她连个像样的荷包都没有,不配在世子身边伺候。
虞莲舟垂首应着:“白小姐教训的是,奴婢记下了。”
白画满意于她的恭顺,许是想找回之前在世子那里丢掉的面子,轻哼了一声,才跟着江宜恩袅袅离去。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虞莲舟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回程的路上,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不多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雪花将冬日的萧瑟点缀出几分静谧。
虞莲舟坐在小马车里,有点打盹儿。
寒气从缝隙里钻进来,她裹紧了衣服,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正昏昏欲睡时,车帘被掀开一角,冷风灌入的同时,一个温热的东西被递了进来。
虞莲舟一个激灵,清醒了些,低头一看,是个小巧的铜制暖手炉,外面还包着一层软布,捧在手里暖烘烘的。
观墨半张脸掩在厚毛领里,对她笑了笑:“拿着暖暖,瞧你冻得够呛,爷吩咐的。” 说完,就放下了车帘。
虞莲舟有些怔忡,又是世子吩咐的?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她将暖炉抱得更紧了些,把脸轻贴在温暖的炉壁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回到听竹轩,虞莲舟没打算自己做荷包,她对自己的女红水平有着清醒的认知。
那荷包能凑合用,全靠它结构简单,真要她正儿八经绣个像样的新荷包,很难。
做出来怕是更入不了世子的眼。
只要东西做出来能交差就行,至于谁做的…想必他也不会真的计较吧?
打定主意后,趁着间隙,去找了春绯。
春绯见她来了,笑着招呼,虞莲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去,将世子那番‘提点’和自己的为难说了,末了央求着:
“好姐姐,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的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
“姐姐手艺好,能不能…帮我做一个?料子我自己出,绝不让姐姐破费。”
春绯听完,沉默片刻,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和提醒:“阿莲,世子爷既是指名让你做,这心意怕是不同的。假手他人,若是被爷知道了,只怕……”
虞莲舟没能完全理解这层深意,她只觉得是世子随口一句刁难:“姐姐放心,世子爷日理万机,哪会真在意一个荷包是谁做的?”
“只要东西好看能用,能交差就行了,再说,姐姐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春绯见她如此坚持,且似乎真的没往别处想,也不好再劝,只得应承下来:“罢了,我帮你做便是,你想要个什么花样的?”
虞莲舟对花样没什么要求,只觉得越简单大方越好:“姐姐看着办就好,只要别像我那个那么难看就行。”
春绯手艺娴熟,不过两三日功夫,新荷包便做好了,用的是虞莲舟找来的一块素雅青色棉布。
春绯在上面用同色丝线绣了简单的莲纹,针脚均匀,图案清雅,比虞莲舟那个不知强了多少倍。
虞莲舟拿到手,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多谢姐姐,这下能交差了。”
她挑了个世子看起来心情尚可的午后,揣着荷包,走进了书房。
江庭笠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来。
虞莲舟上前,福了一礼,双手捧着那个崭新的青色荷包,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世子爷,您吩咐的新荷包,奴婢做好了。”
江庭笠目光落在荷包上。
荷包针脚匀称,莲纹绣得清雅灵动,布料虽普通,做工是好的。
但这绝不是虞莲舟笨拙粗糙的手艺能做出来的。
他没有去接那个荷包,反而看向虞莲舟:“你做的?”
虞莲舟被他看得有些发虚,硬着头皮应道:“是啊,是奴婢做的。”
“抬起头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虞莲舟被他语气中的冷意慑住,抬起头,心慌得厉害:“就是奴婢做的。”
“呵。”江庭笠笑了一声,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虞莲舟,你胆子不小。”
“这莲纹的针法,是苏绣的路子,勾勒叶脉用的是罕见的‘滚针’…你是在何处学的?又是何时,手艺精进至此了?”
虞莲舟不懂什么苏绣、什么滚针?她连听都没听过,完了,弄巧成拙了。
“奴婢…奴婢……”她支支吾吾,冷汗涔涔而下,再也编造不下去。
江庭笠看着吓得发怵的人,他并不在意荷包是否精美,在意的是她虞莲舟亲手做的东西。
哪怕歪歪扭扭,不堪入目,那也是她的。
结果她宁愿去求别人,也不肯为他费半点心思(哪怕心思用错了地方),根本就没把他那句带着暗示的话放在心上。
难看就难看吧,他心想。
但,总归是她亲手做的。
可她却选择用别人的东西来糊弄他。
“拿回去,”江庭笠不再看她,语气淡漠:“什么时候你自己亲手做好了,什么时候再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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