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江庭笠要出府去巡视几处王府名下的产业,除了带上观墨和几个得力长随。
目光在书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正在整理书架的虞莲舟身上。
“你也跟着。”
虞莲舟愣了一下:“是。”
这次出门,去了城西的一处绸缎庄和一家粮行,江庭笠与掌柜管事们交谈,查验账目,询问行情。
虞莲舟乖乖跟在后面,竖起耳朵仔细听,眼睛也不闲着,观察着铺子里的陈设、伙计的应对、往来客人的情况。
她发现,世子查账与她之前看的望江楼账目又有所不同。
他问的问题更细致,不仅看账面数字,更关注库存周转、货品成色、甚至是当地民情对物价的影响。
中途歇息时,在一家茶肆的雅间里,江庭笠忽然问她:“方才在粮行,看了他们的库存和新旧粮置换的记录,有何想法?”
虞莲舟仔细回想了一下,斟酌着回答:“奴婢觉得…他们记录的法子有些乱,新旧粮食混在一起,若遇到查验或者急于出货时,恐怕容易出错,也容易被人动手脚。”
江庭笠端起茶杯,眼底掠过一丝赞许:“还有呢?”
虞莲舟受到鼓励,大胆继续开口:“奴婢还看到,他们收购秋粮的价格,似乎比市价低了一成,但账面上写的却是市价…这中间的差价……”
她没敢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江庭笠放下茶杯,看向她:“观察尚可。记住,查账不止是看数字,更要看数字背后的人和事。”
“是,奴婢记下了。”
回府的马车行驶在熙攘的街道上,虞莲舟还沉浸在今日所见所学的思绪中。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与对方护卫的交涉声,似乎是与另一辆马车在并不宽敞的街巷中相逢。
按惯例,世子仪仗出行,寻常官员车驾大多会主动避让。
但今日,对方的马车似乎并无退让的意思,隐隐传来些许对峙的意味。
虞莲舟心下好奇,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对面是一辆用料讲究的青幄马车,车辕上坐着的气息精干的护卫。
而对方也恰好有人掀开了车帘,似乎正在查看情况。
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映入眼帘。
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肤色白皙,眉眼狭长,鼻梁高挺,生得十分俊美,只是俊美中透着股阴柔冷峭之气。
穿着青色锦袍,更衬得面色有些冷冽。
那年轻男子的目光,在扫过他们这辆代表着王府世子的马车后,毫无避讳地落在了她——这个掀开车帘探看的丫鬟脸上。
他的眼神在看清虞莲舟面容的刹那,骤然一变,带着恍惚的怔愣,紧紧盯着虞莲舟,原本冷峭的神情都凝在了脸上。
虞莲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立马放下了车帘,不多时,对方的马车缓缓向旁退让,畅通了道路。
江庭笠自始至终闭目养神,仿佛对外面的小风波毫不在意。
“看见什么了?”
虞莲舟连忙收敛心神,老实回答:“回世子爷,奴婢方才…看见对面马车里的一位大人。”
她斟酌着用词,不敢提及自己那点荒谬的猜测,“那大人…瞧着有些面生,奴婢不识得。只是他方才看奴婢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她没敢说对方好像认识自己,这听起来太像攀附了。
江庭笠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带着些许困惑的脸上,眸色深沉难辨。
“如何奇怪法?”他追问。
“就是好像很惊讶,愣住了似的,一首盯着奴婢看……”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自己觉得最稳妥的判断,“许是没见过世子爷车驾里带着丫鬟,觉得新奇吧。”
江庭笠听完,睁开眼看她:“那是新任的户部给事中,京兆译。”
京兆译?
虞莲舟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婆子们口中的新贵:“原来是京大人……”
马车颠簸了一下。
虞莲舟身子随着车厢晃动,下意识伸手扶车壁稳住身形。
在她的手按在车壁上的瞬间,江庭笠的视线落在了她那截露出的手腕上。
手腕很细,皮肤白皙,能隐约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想握住它。
用掌心包裹住那寸肌肤,感受其下脉搏的跳动,确认她的存在。
这念头来得突兀而强烈。
他甚至能想象出握住她手腕时,她可能会有的受惊反应。
江庭笠的视线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停留片刻,落在她扶着车壁的手上,忽然开口:“手上的冻疮,可好些了?”
虞莲舟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低声回道:“谢世子爷关心,己经好多了。”
“伸手,我看看。”
虞莲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出去,摊开掌心。
一双手虽然不再红肿开裂,但长期劳作和冻伤留下的痕迹还是清晰可见。
指关节略粗,皮肤也谈不上细腻,与她张日渐娇艳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江庭笠伸出手,指尖拂过她掌心一道较深的旧痕,触感粗糙。
“王府太大…怎么没早点遇到。”这话太过突兀,也太过暧昧。
虞莲舟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慌乱地低下头,不敢接话。
江庭笠收回手,问她:“你几岁入的王府?”
“回世子爷,奴婢是十西岁那年,被…被家里卖进王府的。”她声音有些艰涩。
“十西……”江庭笠重复了一遍,算起来,她在浣衣处蹉跎了三年。
作者“窝窝居”推荐阅读《世子的钱被我卷跑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视线掠过她低垂的眉眼:“你的卖身契,应当在府中管事处。”
虞莲舟心头一跳,不明白世子为何提起她的卖身契。
那是束缚她自由的枷锁,也是她不愿提及的痛处,她只能低声回答:“是。”
江庭笠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马车在沉默中驶回了王府。
回到听竹轩,江庭笠便吩咐观墨:“去管事处,将虞莲舟的卖身契寻来。”
观墨心中微讶,但面上不显:“是,爷。”
不多时,观墨便捧着一个存放奴籍文书的匣子回来,从中取出了属于虞莲舟的那一张薄纸,恭敬呈上。
江庭笠接过那张决定一个人命运的纸,扫过上面的字迹——姓名、年岁、籍贯,以及那刺眼的‘卖身银十六两’。
“去浣衣处问问,”他头也未抬,继续吩咐,“她在那三年,具体情形如何。还有,查查她的家世。”
“奴才明白。”观墨领命,再次退下。
这次花费的时间稍长,观墨去了浣衣处,还通过王府在外的人脉,打探了一下虞家的底细。
傍晚时分,观墨回到书房,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回禀。
“爷,奴才问过浣衣处的几个老人,阿莲姑娘…在那边确实吃了不少苦。”
“活计重,冬天双手冻得溃烂是常事,还时常被其他婢女排挤,管事也多有苛待。”观墨斟酌着用词,尽量客观陈述。
江庭笠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情绪。
“至于家世……”观墨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其母原是苏杭一带的船妓,生下她与其弟后不久便…投河自尽了。”
“其父是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性情大变后酗酒赌博,家徒西壁。当年,确实是他亲自将阿莲姑娘以十六两银子的价钱,卖入了王府。”
书房内一片沉寂,烛火跳跃,映着江庭笠晦暗不明的侧脸。
船妓之女,被酗酒赌博的父亲贱卖…在浣衣处磋磨三年……
这身世,比他想得还要不堪,如同淤泥,可偏偏,从这淤泥里,挣扎着生出这样一株顽强想要向上的莲。
他挥了挥手,观墨悄然退下。
江庭笠独自坐在书房里,目光落在那张卖身契上,良久,才拿起那张卖身契,靠近烛火。
火苗接触着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将承载着虞莲舟卑微过去的契约,化为了一小撮灰烬。
既然被他发现了,那这株莲,合该由他来移栽,由他来滋养。
第二日,虞莲舟如常去书房当差,江庭笠处理完几件公务后,将她唤至跟前。
“近来你办事勤勉,进益也快。”他语气平淡,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囊并一个细长的锦盒,推到她面前,“这是赏你的。”
虞莲舟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世子爷赏赐。”
“拿着。”江庭笠声音不高。
虞莲舟双手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银钱,她心里一喜,这可比什么都实在。
她又小心打开那个锦盒,里面躺着一支玉簪,簪身是温润的透玉,簪头则被巧匠雕琢成一朵半开的莲花。
花瓣层叠,形态优雅,玉质通透,触手生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首饰,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这…世子爷,这太贵重了……”
江庭笠看着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上,又移到玉簪上,语气温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当得起。”
他觉得她就像这玉簪上的清莲,生于微末,却自有风骨,不蔓不枝,努力向上。
那些关于高洁、坚韧、灵动的赞美之词,他都想用在她身上。
虞莲舟听着他这话,脸颊微微发热。
她不太明白那些文绉绉的诗句,但‘当得起’三个字,以及他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奴婢谢世子爷赏赐。”她压下心中的异样,再次郑重道谢。
“嗯,下去吧。”
虞莲舟捧着锦囊和锦盒,脚步轻快地退出了书房。
回到自己屋里,她先将锦囊里的银子倒出来数了数,竟是五十两雪花银。
她喜得眉眼弯弯,小心收好。
然后又拿起玉簪,对着模糊的铜镜,插在发间,镜中的少女,因为这支玉簪,凭空添了几分清雅贵气。
她摸着温润的玉莲花,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这要是拿去当了,能换多少银子?
五十两赏银加上这支玉簪,她的小金库能充盈不少。
但紧接着,她就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行,世子爷才赏下来,转头就卖了,万一哪天他问起,或者要她戴上看看,她拿什么交代?
难道说‘奴婢觉得银子更实在,所以把簪子当了’?
虽然确实更爱钱,但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得罪了世子,那才是因小失大。
哎,算了算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肉疼地将玉簪从发间取下,放回锦盒里。
留着吧,好歹是件宝贝,关键时刻说不定能顶大用场。
而且…平心而论,这簪子是真的好看,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拥有这么精致贵重的东西。
偶尔戴一戴…也不错?
虞莲舟又美滋滋拿出五十两银子,摸了又摸,数了又数,最后才心满意足和她原有的积蓄藏在一处。
还是银子摸在手里最踏实。
钱要攒,宝贝也要留,她拍了拍柜门,对自己说道。
反正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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