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寒风过后,京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一夜之间便将王府装点得银装素裹。
听竹轩庭院里的那几株老梅树,也在雪中悄然绽放,红梅映雪,疏影横斜,煞是好看。
虞莲舟裹着厚棉衣,站在廊下,望着院中傲雪凌霜的梅花,一时有些出神。
曾几何时,这样的雪天对她而言意味着最难熬的折磨。
在浣衣处,冰冷的井水刺骨寒凉,双手浸泡在冷水里搓洗衣物,冻得红肿开裂,钻心地疼。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冰雪是催命的符咒,哪有半分欣赏美景的心思。
那么冷,那么冰…只有自己知道多难熬。
忽然,一句世子教过的诗句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她当时只觉得这句子拗口,此刻看着雪中红梅,再回想自己那三年浣衣处的经历,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模糊的共鸣。
是不是…人也像这梅花一样,非得经过极致的寒冷,才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这个念头让她微微一怔。
“喂!阿莲!”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顽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吓得虞莲舟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她猛地回头,只见江疏京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听竹轩,正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手里还团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
“发什么呆呢?”江疏京将雪球抛了抛,眼睛带着十足的玩兴:“瞧这雪下得多好!走,陪本公子堆雪人去!”
虞莲舟看着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感受了一下外面呼啸的寒风,下意识就往廊柱后面缩了缩,脸上写满了抗拒。
堆雪人?开什么玩笑!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种冻死人的境地里爬出来,现在恨不得整天抱着暖炉不撒手,谁要再去碰那冷冰冰的雪。
“西公子,”她福了福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恭敬又为难:“奴婢…奴婢手笨,怕是堆不好,扫了您的兴。”
“而且…天寒地冻的,仔细冻着了您。”
江疏京哪里听不出她的推脱之意,撇撇嘴:“哎呀,在屋里闷着多没意思!堆雪人多好玩!你看那梅花,越冷开得越精神,人也该活动活动嘛!”
他说着,就要来拉虞莲舟的袖子。
虞莲舟吓得连连后退,心里叫苦不迭。
这位祖宗,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她可一点也不想重温那种‘寒彻骨’的感觉。
“西弟。”一个温和自带威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虞莲舟和江疏京同时转头,只见江庭笠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一身墨色常服,衬得面色如玉。
他目光扫过江疏京手里的雪球,最后落在虞莲舟明显写着‘不想去’的脸上。
江疏京一见大哥,立刻像是老鼠见了猫,讪讪地放下了雪球,嘟囔道:“大哥…我找阿莲玩会儿……”
“她还有差事。”江庭笠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若闲得慌,去祖母院里问安,或者回去温书。”
江疏京闻言立刻蔫了,耷拉着脑袋:“哦…那我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偷偷对虞莲舟做了个鬼脸。
看着江疏京溜走的背影,虞莲舟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对江庭笠行礼:“谢世子爷。”
江庭笠没看她,只看着院中红梅与积雪:“天冷,无事便回屋吧。”
“是。”虞莲舟看着世子转身回了书房。
———
年关将近,荣亲王府里外愈发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不仅是为了迎接新年,更是因为一件喜事——老夫人要过六十大寿了。
六十乃一甲子,是大寿,何况老夫人是当今圣上的叔祖母,身份尊贵。
寿辰正巧赶在年节前面,可谓是双喜临门,府中上下一片欢腾,人人都说着吉祥话,道着‘可喜可贺’。
寿辰前夕,宫里传来了恩旨。
圣上得知老夫人寿诞,特意赏下了丰厚的寿礼:有象征长寿的玉如意、东海珊瑚、御制‘福寿康宁’金字匾额,还有各色贡缎、珍玩,琳琅满目。
老夫人穿着崭新的绛紫色万寿纹袄裙,端坐在荣禧堂正位上,接受着儿孙晚辈和宗亲命妇们的叩拜贺寿。
看着满堂的喜庆和宫里的赏赐,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嘴角一首愉悦地向上弯着,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得格外精神矍铄。
听竹轩这边自然也忙碌起来。
世子江庭笠作为嫡长孙,要负责接待部分重要的宗室宾客,协助王爷处理寿宴事宜。
连带着观墨、虞莲舟等人也跟着不得清闲,或是准备世子的见客衣裳,或是帮着核对礼单,或是传递消息。
寿宴当天,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京中数得上的权贵勋戚、文武官员几乎都来道贺,荣禧堂内觥筹交错,笑语喧阗,盛况空前。
作为世子院里的丫鬟,虞莲舟也被指派了些跑腿传话的轻省活计。
忙过一阵后,她趁着些许空隙,想找个清净地方喘口气,便溜到了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刚绕过假山,想靠在冰凉的太湖石上歇歇脚,差点与从另一侧转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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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那日马车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京兆译京大人。
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官袍,只是换成了更为庄重的深色,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眼间的阴柔冷峭之气在假山的阴影下更显分明。
此刻,他那双狭长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确认,以及沉郁多年的、仿佛找到宣泄口的激动。
“莲舟……?”他开口,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果然是你。”
虞莲舟的心脏猛地一缩,最后一点侥幸烟消云散。
“……京…京大哥?”
她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唤出了记忆中,那个属于邻村沉默少年的称呼。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京兆译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透出几分苦涩。
“难得…你还认得我。”
记忆的闸门打开。
儿时,在贫瘠的村庄里,京家是比虞家还要凄惨的存在。
父母早亡,只剩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常常食不果腹,受尽欺凌。
她记得那个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少年,也记得他那个身体羸弱却努力护着弟弟的姐姐。
“京大哥,你…你如今…”虞莲舟看着他这一身官袍,只觉得恍如隔世,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如今怎么样了?”京兆译接过她的话,目光扫过她身上王府婢女的服饰:“我我如今是当官了。而你……”
后面的话京兆译没说出口。
虞莲舟低下头,攥紧了衣角:“我记得…后来你随着叔叔出远门了,便再也没消息。”
“是出去了。”京兆译的眼神暗了暗,如同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出去搏命,出去挣扎…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什么白眼屈辱都受过。而我姐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没能熬过疫病,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假山后一时寂静,只有前院隐约传来的喧闹衬得此地愈发清冷。
“你呢?”京兆译收敛了外泄的情绪,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你这几年过得如何?怎么会入了这荣亲王府为奴为婢?”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的紧绷:“我…我曾回去找过,但你们虞家早己不在原处。有人说你死了,也有人说…你嫁人了。”
上次马车里惊鸿一瞥,他以为是自己思虑过甚看走了眼,不想,竟真是她。
虞莲舟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上沾的一点尘土:“就那样吧。没死,也没嫁人。”
她抬起眼,看向京兆译:“是被我爹卖了,十六两银子,卖进王府的。”
“十六两……”京兆译重复着这个数字,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自己姐姐当年被族中长辈试图发卖时,似乎也只估了二十两。
他们这些穷苦人的性命和尊严,在这些贵人眼里,便是如此轻贱。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童年的贫瘠记忆与如今悬殊的身份地位交织在心头,气氛沉闷压抑。
正当京兆译想再问些什么时,一个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京…京大人?”
虞莲舟和京兆译同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假山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穿着蓝锦缎袄裙的少女,是王府的三小姐江宁彩。
她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丫鬟,此刻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几分羞涩地望着京兆译。
三小姐在府中一向安静,不太起眼,此刻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僻静处。
虞莲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行礼:“三小姐。”
京兆译也恢复了官员的持重,微微颔首:“三小姐。”
江宁彩的目光像是黏在了京兆译身上,她眨了眨眼睛,声音细弱:“我方才远远瞧见京大人往这边来,想着…想着该来见个礼……”
她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少女情窦初开时特有的惊艳与好感。
京兆译生得俊美,又自带一股冷峭独特的气质,对于久居深闺的少女而言,确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京兆译眉头蹙了一下,面上维持着基本的礼节,疏离而客气:“三小姐客气了。”
虞莲舟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京兆译无意与王府小姐多做纠缠,对虞莲舟使了个眼色,便对江宁彩道:“下官还要去前厅向王爷、世子爷敬酒,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江宁彩回应,便微微拱手,转身快步离开假山。
江宁彩看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失落。
她将目光转向还躬身站在一旁的虞莲舟,问道:“阿莲?你方才…是在与京大人说话?”
虞莲舟心头一紧,连忙解释:“回三小姐,奴婢方才在此处躲懒,不小心冲撞了京大人,正向他赔罪。”
“哦…”江宁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思显然还在离去的京兆译身上,没再多问,只轻声说了句:“对了,方才见观长随在寻你,许是大哥那边有事吩咐。”
虞莲舟心里一紧,连忙道:“谢三小姐告知,奴婢这就过去。”
她跟在脚步有些飘忽的三小姐身后,重新回到了喧嚣鼎沸的寿宴主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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