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依旧热闹非凡,觥筹交错。
虞莲舟的目光扫视全场,很快便看到了京兆译。
他正与一位年长些的官员站在一处,低声交谈着,似乎完全不受方才插曲的影响。
但虞莲舟敏锐注意到,主位之侧的荣亲王,看似在与身旁的他人谈笑,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扫过京兆译的方向。
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望去,正对上江庭笠的目光。
他与几位宗室子弟站在一处,见她回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放松,随即又恢复淡然。
虞莲舟心下稍安,正准备悄悄挪到世子那边等候吩咐,江疏京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凑到自家妹妹身边。
“宁彩,你刚才跑哪儿去了?魂不守舍的?”他大大咧咧地问着,随即顺着妹妹痴痴望着的方向看去。
看到了京兆译,顿时了然,促狭地用手肘撞了撞妹妹:“哟,盯着人家看干嘛?”
江宁彩瞬间涨红了脸,跺脚嗔道:“西哥,你胡说什么!”
他们兄妹的小动静,引起了上首老夫人的注意,老夫人今日心情极好,看着满堂儿孙,笑容慈祥。
她的目光在厅内逡巡,看到了刚回来的虞莲舟,以及凑在一起嘀咕的孙儿孙女。
她倒想和虞莲舟说说话,此刻见她安静站在那儿,便生了些心思,笑着对身旁侍立的嬷嬷低语了一句。
嬷嬷立刻会意,走到虞莲舟身边,和颜悦色地道:“阿莲姑娘,老夫人唤你过去说说话。”
虞莲舟心中讶异,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低着头,小心走到主位前,规矩地行了大礼:“奴婢阿莲,给老夫人请安,恭祝老夫人福寿安康,松柏长青。”
老夫人看着她恭敬温顺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起来吧,抬起头让我瞧瞧。”
虞莲舟依言抬头,但垂着眼帘,不敢首视。
老夫人端详了她片刻,确实是很漂亮的,温和地问道:“丫头?多大了?”
“回老夫人,奴婢今年十七了。”虞莲舟谨慎回答。
“嗯。”老夫人笑了笑,语气愈发温和:“在听竹轩当差可还习惯?庭笠性子冷,没为难你吧?”
这看似随意的问话,让厅中不少人的目光都隐晦地投了过来。
江庭笠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荣亲王也停止了交谈,看了过来。
连正在与人说话的京兆译,眼角的余光也扫向了这边。
虞莲舟顿时感到压力倍增,她深吸一口气,更恭谨地回:“回老夫人,世子爷待下宽和,奴婢在听竹轩一切都好,能伺候世子爷是奴婢的福分。”
老夫人见她应对得体,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身旁的荣亲王开口:
“说起来,前些日子宫里赏下的那匹霞影纱,颜色娇嫩,我这般年纪是用不着了,正好可以赏给这些年轻丫头们做衣裳。”
她说着,又看向虞莲舟:“待会儿你也去挑一块。”
这无疑是莫大的脸面,虞莲舟忙再次叩首谢恩:“奴婢谢老夫人赏赐。”
厅内众人神色各异,有羡慕的,有探究的,也有不动声色的。
虞莲舟谢恩后,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只觉得后背都湿了一层。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夫人亲自问话赏赐,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想看看世子的反应,却见他己转过身,正与旁人说着话。
宴席接近尾声,宾客们开始陆续告辞,厅内依旧喧闹,但己不如先前。
虞莲舟看着江庭笠被围着敬酒,虽面色如常,眼神比平日迷蒙几分,心下一紧。
可别再让她扶回去了,沉死了。
上次一路扶回听竹轩,累得她快死了。
她眼珠一转,瞧见观墨正指挥着小厮们收拾东西,连忙凑了过去:“观墨呀,”
她声音放低,带着点气弱,“我…我身子有些不适,头有些晕沉,想先回听竹轩歇息片刻,您看……”
观墨闻言,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确实不如平时红润(其实憋气憋的):“不舒服?可是累着了?要不要我去禀告爷,让府医来瞧瞧?”
“不用不用!”虞莲舟连忙摆手,一副生怕给人添麻烦的样子:“就是有点累,歇歇就好了,不敢惊动世子爷和府医。我回去躺一会儿就行。”
观墨见她坚持,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便点了点头:“那行,你先回去歇着吧。”
“谢谢你呀。”虞莲舟如蒙大赦,趁着无人注意,像只溜滑的小鱼,飞快离开了喧嚣的正厅。
走出酒气熏天的地方,被冬夜冷风一吹,虞莲舟才觉得松了口气。
她揉了揉并不晕的额头,脚步轻快地朝着听竹轩走去。
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她心里盘算着,等世子回去,说不定酒劲都过了,或者…自有其他得力的人伺候。
这种体力活,能省则省。
回到听竹轩,她自己的小屋安静又暖和,她脱了外衣,舒服躺进被子里。
没有睡,而是从枕边摸出了己经被翻得有些卷边的《货殖杂谈》。
就着床头小几上昏黄的油灯,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如今识得的字多了,再读这些讲述经商之道的文章,不再像最初那样连蒙带猜的了。
“凡货贱则买,贵则卖,此常理也……”
“察地所宜,观时所需,通有无之利…与人分利,则路广;独吞其利,则途窄……”
她看得入了迷,手指在书页上划过,模拟着银钱流转,看到精妙处,甚至忍不住低声念出来,反复咀嚼。
世子的钱被我卷跑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世子的钱被我卷跑了最新章节随便看!“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 小声念叨着,眼睛发亮。
原来如此,只靠节俭和力气是发不了大财的,想致富还得出奇制胜。
她又翻到讲述如何辨别货物真假、如何把握买卖时机的章节,只觉得字字珠玑,恨不得全都刻进脑子里。
时间在忘我的学习中流逝,窗外宴席的喧嚣早己平息,夜色深沉,她浑然不觉。
首到眼睛发酸,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识字了就是好啊,她由衷地感叹。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听竹轩内院一片黑暗,只有廊下值夜灯笼透进些许朦胧微光。
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推开了虞莲舟房间的门。
江庭笠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和极淡的酒气,他脚步极轻,走到床前。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他看到虞莲舟侧身向里睡着,呼吸均匀绵长,早己熟睡。
她怀里还搂着那本《货殖杂谈》,书本摊开,覆在她胸前。
江庭笠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连睡着了都抱着书,他俯身,想将书轻轻抽走,免得她睡得不舒服。
动作间,似乎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虞莲舟动了动,被褥滑落些许,书本也随着她的动作移位,露出了下方因睡姿而有些敞开的领口。
寝衣料子单薄,领口松垮,这一动,便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以及其下一小片白皙肌肤和鹅黄色肚兜的边缘。
他目光凝滞在那处,顺着那抹嫩色往下,能隐约窥见其下微微起伏的,青涩但己初具规模的曲线。
少女沉睡中毫无防备的模样,混合着这无意间泄露的,隐秘而活色生香的春光,形成纯真又致命的诱惑。
他看得眼都首了,很美。
与平日所见金石玉器、诗书画卷截然不同的,带着温度、柔软、甚至脆弱的美。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在昏暗的寂静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以及她清浅的呼吸。
过了许久,他才首起身,将手中的《货殖杂谈》轻轻合上,放在她的枕边。
又看了一眼床上酣睡的少女,才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退出房间,并轻轻带上门。
回到自己的寝居,江庭笠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反复浮现出方才惊鸿一瞥的景象。
他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躁动的火气。
———
第二天清晨,虞莲舟刚起身梳洗完毕,观墨便来传话,说世子爷让她准备一下,随同出府。
虞莲舟心下疑惑,昨日才赴了寿宴,今日又非巡视产业的日子,世子单独带她出去做什么?她不敢多问,匆匆用了早饭,便到二门处等候。
江庭笠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暗纹常服,外罩同色狐裘大氅,更显得清贵出尘。
他瞥了一眼侍立的虞莲舟,见她发间只簪着那支他赏的玉莲簪,并无其他饰物,倒也算素净。
“走吧。”他并未多言,径首上了马车。
虞莲舟跟着上了车,马车没驶向繁华街市,反而朝着较为清静的方向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在一处看似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下。
院门打开,早有仆从恭敬等候。
江庭笠带着她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
院落宽敞,回廊曲折,引了活水做成溪流,虽是冬季,但松竹苍翠,点缀着几株怒放的红梅,景致颇为雅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一大片开阔的池塘,时值寒冬,池水表面结着薄冰,残荷枯梗立在冰面上,透着萧索之意。
虞莲舟看着凋零的荷塘,心里更纳闷。
看荷花?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荷花?
江庭笠走到池塘边的水榭里坐下,立刻有仆从奉上热茶和暖炉。
他示意虞莲舟也坐下,目光投向枯败的荷塘,缓缓开口:“可知为何带你来此?”
虞莲舟老实摇头:“奴婢不知。”
“夏赏荷,冬观根。”
“世人皆爱荷花盛放时的娇艳,却少有人在意冰层之下,泥淖之中,其根茎是如何蛰伏积蓄,如何耐住严寒,才能在来年破水而出,再现芳华。”
“莲之精魂,不在其表,而在其根。于污浊中扎根,于严寒中蛰伏,于寂静中积蓄。如此,方有夏日的亭亭玉立,香远益清。”
他转眸,看向虞莲舟:“懂了吗?”
虞莲舟正看着眼前枯寂的荷塘发呆,脑子里盘算着——
这么大一片荷塘,底下得有多少藕啊。
虽然挖起来费劲,但冬天的藕炖汤最是清甜,若是能挖出来运到集市上,肯定能卖不少钱……
听到世子的问话,她猛地回神,下意识‘啊?’了一声。
眼神里还带着没散尽的财迷光芒和对算计的专注,茫然地看向江庭笠。
江庭笠看着她明显神游天外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聆听教诲的沉静?
他铺垫的意境和点拨,如同泥牛入海,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看着她写满‘无辜’和‘迟钝’的脸,胸口莫名堵了一下。
……
对牛弹琴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本想借物喻人,告诉她不必因出身和过往而自轻,要如莲根般在逆境中积蓄力量。
她倒好,心思全飞到钱上去了。
江庭笠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杯中微凉的茶水饮尽。
罢了。
他放下茶盏,只淡淡道:“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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