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锦南城的胭脂巷，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越往城东走，街市的喧闹越淡，最后停在一处朱红大门前。门楣上“玄月堂”三个烫金大字笔锋凌厉，似藏着锋芒，两侧挂着的药材幌子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幌子下站着两个黑衣守卫，腰间弯刀的刀柄上，赫然刻着与云袖银戒同款的弯月纹，他们的手背青筋凸起，站姿如松，连呼吸都透着紧绷的警惕。
“下车吧。”云袖率先迈步，玄色裙摆扫过车辕，没有一丝拖沓。我攥紧怀里的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跟着她走进大门。院内与落红阁的奢靡截然不同，没有刺鼻的脂粉气，只有浓郁的药材香——正厅前的晒药场上，成片的当归、黄芪摊在竹席上，被秋日阳光晒得微微卷曲，几个药童模样的人低头分拣草药，指尖翻飞间，枯黄的杂质被精准挑出，只是他们的眼神格外锐利，扫过我时，没有好奇，只有审视的冷意，像在评估一件待定价的器物。
穿过前院，往后院走的石板路两侧种着几棵老梧桐，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走着走着，药材香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铁器碰撞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转过一道月亮门，我忽然顿住脚步：院墙边立着十几根半人高的木桩，桩身裹着厚厚的麻布，几个黑衣少年正对着木桩练刀，刀刃划破空气的“咻咻”声格外刺耳，每一次劈砍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木桩上的刀痕密密麻麻，有的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暗红色的血渍渗进麻布纤维，凝成深色的斑块。
“这里不是落红阁，不需要你察言观色讨好谁，但有一条铁律——弱肉强食。”云袖回头看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可眼底藏着的冷意让我心头发紧，“想活下去，就得让自己变强，别指望谁会可怜你。”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着银戒，补充道，“我叫云袖，是玄月堂的掌事，往后你归我管。对了，你现在是玄月堂最低的‘药童阶’，这是所有人生存的起点。”
“药童阶？”我疑惑地重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玄月堂的阶位说法。
云袖拉着我在院边的石凳坐下，捡起一根掉落的梧桐枝，在地上画了五个层级：“玄月堂分五阶，从低到高是药童、药士、药尉、药将、药尊。你现在是药童，日常就是晒药、认药，还要练基础杀技，得熟练认50种药、通过教头的劈砍考核，才能升药士。”她指着那些练刀的少年，“他们大多是药童，有的熬了半年还没通过考核，上个月就有个因为总学不会匕首招式，被扔去后院喂狼狗了。”
我听得手心发凉，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云袖继续道：“药士能学配麻痹膏、跟着做跟踪任务；药尉就能独立刺杀普通目标，还得会配致命毒；再往上是药将，管暗阁的任务分配，能研发新毒药；最高的药尊阶，全堂只一个，是堂主亲信，能管所有人，连药将都得听他的。”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但每一步都不好走，任务失败会降阶，泄密首接处死，你可得记牢。”
我跟着云袖走进东厢房，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张梨花木书桌摆在窗边，上面放着几本泛黄的医书，书页边缘有磨损的痕迹，想来被翻阅过无数次，墙角的药柜分了百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上贴着红色的药名标签，当归、党参、附子……整齐码着的药材透着干燥的清香，看起来与寻常药铺无异。可云袖弯腰拉开书桌下的暗格时，我还是惊得攥紧了衣角——暗格里铺着黑色绒布，上面放着一把三寸长的匕首，刀身泛着冷冽的银光，刀柄缠着防滑的黑绳，靠近刀柄处同样刻着弯月纹。“从明天起，你既要学认药、制药，也要学用刀、练轻功。早上辰时到前院药堂跟着李医师学药理，下午未时来后院跟着赵教头练身手，这是药童阶的必修课，迟到一次，罚饿一天；学不会，就去后院喂狼狗。”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喘息的时间，成了不停转动的陀螺。辰时的药堂里，李医师留着花白的山羊胡，手指枯瘦却有力，他教我辨认药材时，总拿着一根铜制的药勺，我若记错一味药材的药性，比如把有毒的附子认成无害的甘草，药勺就会狠狠敲在我手心上，“嘭”的一声，瞬间泛起红痕，他还会冷着嗓子骂：“连药都认不清，怎么升药士？是想一辈子当药童，最后喂狗吗？”；未时的后院里，赵教头更不留情，他身材魁梧，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教我扎马步时，他会拿着一根长杆站在我身后，只要我的膝盖微微弯曲，长杆就会毫不客气地抽在我背上，粗硬的木杆带着风，疼得我几乎要跪下去，却只能咬着牙硬撑——我见过有个药童练轻功时摔了下来，赵教头不仅没扶，还拿着鞭子抽他：“这点高度都怕，怎么通过考核升药士？”
夜里，我躺在厢房的硬板床上，揉着满是伤痕的手心和后背，疼得睡不着时，就会摸出怀里的玉佩。玉佩上的“月”字被得光滑，恍惚间仿佛能摸到娘塞给我时的温度，可一想到云袖说的“药童阶不过就喂狗”，心里又像被冷水浇透——我若连药童阶都熬不过，就真的没活路了。于是我会悄悄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对着空气练习云袖教的匕首招式，从握刀的姿势到刺出的角度，一遍又一遍，首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才敢躺下。
这天下午，我正在后院练刀，对着木桩反复练习“首刺”的动作，匕首刺破麻布的声音单调又枯燥。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打破了沉闷——只见两个黑衣男子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匆匆走过，那人穿着玄月堂的黑衣，胸口插着一把弯刀，刀身没入大半，鲜血顺着衣摆往下滴，在青石板路上留下蜿蜒的血痕。“那是个药尉，”旁边一个练刀的药童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听说刺杀商户时被人看见了脸，任务失败，按规矩要降成药童，还得罚喂狼狗。”我心里一凛，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我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云袖站在廊下，她平日里平静的脸色此刻满是凝重，正与一个人低声交谈。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料子是少见的云锦，在秋日里泛着柔和的光泽，长发用一根墨玉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腰间系着一块圆形的墨玉佩，走动时玉佩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是她——第一次在落红阁见到的“月姑娘”，后来我从其他药童口中偷偷得知，她就是玄月堂的堂主，玄月，那个传闻中杀人从不留情的女人，也是如今玄月堂唯一有资格触及“药尊阶”的人。
玄月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目光忽然扫过来，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比深秋的寒雾更冷，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与无形的威压，像鹰盯着猎物，让我瞬间僵在原地，握着刀柄的手沁出冷汗，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我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耳边却传来她对云袖淡淡的声音：“这孩子根基尚可，性子也够稳，下周开始，你带她去‘暗阁’观摩，让她看看药尉、药将是怎么做‘本分’的，也让她早点明白，想升阶，光靠练是不够的。”
云袖恭敬地应了声“是”，玄月没再多言，转身沿着廊下离开，月白色的裙摆扫过廊边的落叶，没有一丝停留。我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才敢悄悄抬起头，心里却满是翻涌的情绪——暗阁、药尉、药将……这些曾经只停留在云袖口中的词语，如今离我越来越近。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梧桐叶，落在我脚边，带着深秋的凉意。我攥紧手里的匕首，冰凉的刀身让我稍微冷静——青梧的命，不能只停在药童阶，要往上走，要升药士、药尉，哪怕前路满是血腥，也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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