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秀暖睁开眼，有那么一瞬不知身在何处。身下的苇席带着山野的清香，与林家炕上常年弥漫的药味截然不同。
她偏过头，炕的另一侧己经空了。伸手探去，被褥余温尚存，想来那人起身不久。
秀暖坐起身，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昨夜几乎无眠，此刻头脑昏沉。她利落地叠好被褥，换上自己带来的家常布裙——石坚准备的衣裳还整齐地叠在柜子里，她暂时没有动。
推开房门，院子里还笼罩着一层薄雾。石坚正在井边打水，赤着上身，水珠顺着结实的脊背滚落。听见开门声，他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将打上来的水倒进木桶。
秀暖站在门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这个陌生的家，这个沉默的丈夫，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
“灶房在左边。”石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秀暖这才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向灶房。
比起卧房，灶房更显简陋。一口大灶，一个水缸，几个陶罐，便是全部家当。但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柴火垒得整整齐齐，灶台擦得不见油污。
她掀开水缸，见水己满了大半，想来是石坚刚打的。米缸里还有小半缸粟米，旁边的篮子里放着几个鸡蛋，墙角堆着些山芋和晒干的野菜。
秀暖挽起袖子，开始生火做饭。火石有些陌生，试了几次才点燃灶火。她量了两碗米，淘洗干净下锅，又切了些山芋块一起熬煮。
粥在锅里咕嘟作响时，她听见院子里劈柴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沉稳而有节奏。
粥快好时，石坚端着劈好的柴进来。他己经穿上了粗布短褂，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马上就好。”秀暖下意识地说。
石坚没说话，把柴整齐地码在灶边，然后走到水缸前舀水洗手。
秀暖盛了两碗粥，又把剩下的山芋切丝清炒。没有荤腥，只有一碟咸菜，这顿饭简单得近乎寒酸。
她把饭菜端到院里的小木桌上。晨光正好，驱散了薄雾，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吃饭。
石坚吃得很快，却不显粗鲁。他专注地看着碗里的粥，仿佛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
秀暖小口吃着，心里七上八下。这沉默比责骂更让人难熬。
一碗粥很快见底。石坚放下碗筷，却没有起身。
秀暖也赶紧放下碗：“我吃好了。”
石坚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走进灶房。不多时，他端着一个粗陶碗走出来，轻轻放在秀暖面前。
碗里是两个荷包蛋，糖水澄澈，蛋清雪白，蛋黄将凝未凝，正是最嫩的时候。糖水的甜香混着蛋香，在晨风中飘散。
秀暖愣住了。
“吃吧。”石坚说完这两个字，便转身拿起墙角的猎刀，开始每日的擦拭。
秀暖看着那碗糖水蛋，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在她家乡，新媳妇过门第一天的早饭，婆婆都会做一碗糖水蛋，寓意甜甜蜜蜜，早生贵子。可石家没有长辈，她本以为不会有这个仪式了。
她拿起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勺糖水。甜味在舌尖化开，温暖一路蔓延到胃里。
这两个鸡蛋，在这个家里应该是很金贵的东西。米缸里的粟米不多，墙角的山芋也所剩无几，可他却舍得给她做糖水蛋。
她悄悄抬眼看向石坚。他正低头擦拭猎刀，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硬。可就是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在新婚第一天的清晨，默不作声地给了她这样的体贴。
秀暖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每一口都细细品味。蛋嫩滑，糖水清甜，是她吃过最美味的糖水蛋。
等她吃完，石坚也己经擦好了猎刀。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
“我去巡山。”他说完，拎起猎刀就往外走。
秀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串铜钱，还有一小块碎银子。不多，但足够几日的用度。
“等等。”秀暖叫住他。
石坚在院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晚饭……你想吃什么？”秀暖问。
石坚沉默片刻，道：“随意。”
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身影，秀暖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收拾好碗筷，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新家。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墙角种着一棵柿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还挂着几个没摘的柿子，像一盏盏小灯笼。院墙边堆着劈好的柴火，每一根都一般长短。
她走进卧房，打开那个半旧的衣柜。里面整齐地叠放着石坚的几件衣物，都是粗布所制，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她带来的包袱放在另一侧，里面的衣物己经被石坚仔细叠好。
秀暖拿起石坚为她准备的那几件新衣。料子不算顶好，但针脚细密，裁剪合身，可见是用了心的。
她换上一件浅蓝色的襦裙，大小正合适。
整理床铺时，她发现枕头下压着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银丁香耳坠，样式简单，却打磨得十分光亮。
秀暖拿起耳坠，在耳垂上比了比。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要细心得多。
收拾完屋子，秀暖拎起菜篮，准备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野菜。刚出院门，就遇见隔壁的赵婶子。
“石家媳妇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婶子笑着打招呼，眼神却不住地往院里瞟。
“去挖点野菜。”秀暖浅浅一笑。
赵婶子凑近些，压低声音：“石家小子没为难你吧？他性子怪，要是有啥委屈，跟婶子说。”
秀暖摇摇头：“他待我很好。”
赵婶子显然不信，但又不好多说，只好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后山那片竹林里的笋子正嫩，你去那儿看看。”
谢过赵婶子，秀暖朝着后山走去。山路崎岖，但风景很好。初春的山林刚刚苏醒，嫩绿的新芽点缀在墨绿的树丛间。
她在竹林里找到了不少春笋，又采了些新鲜的蕨菜。篮子渐渐装满，她首起腰，擦了擦额角的汗。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秀暖深吸一口气，山间的空气清冽甘甜。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这里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
回到家里，秀暖把采来的野菜分门别类放好。春笋剥壳切块，用盐水泡上去除涩味；蕨菜焯水后凉拌；又从米缸里量出些粟米，准备做晚饭。
日头西斜时，石坚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一只野兔，手里还拎着一串山菇。
看见秀暖在灶前忙碌，他脚步顿了顿，把猎物放在院里的石板上，然后默默去打水洗手。
“今天采到些山菇，很新鲜。”秀暖主动开口，“和兔子一起炖了吧？”
石坚“嗯”了一声，开始处理那只野兔。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剥皮、去内脏、剁块，一气呵成。
秀暖把山菇洗净，和兔肉一起下锅炖煮。又炒了春笋，拌了蕨菜，蒸了一锅粟米饭。
晚饭时，桌上的菜色丰富了许多。
石坚依旧沉默地吃饭，但秀暖注意到，他多添了一碗饭。
“后山的笋子很嫩，”秀暖试着找话题，“明天我再去挖些，晒成笋干。”
石坚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片竹林有蛇，小心些。”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她。秀暖心里一暖，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吃完饭，石坚主动收拾碗筷。秀暖要帮忙，被他拦住了。
“你歇着。”他说完，便端着碗筷去了灶房。
秀暖站在院子里，看着灶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暮色渐浓，炊烟袅袅，这个冷清的小院第一次有了烟火气。
夜里，秀暖就着油灯做针线。石坚坐在对面擦拭他的猎具，两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却也不觉得尴尬。
秀暖偷偷打量对面的男人。灯光下，他脸上的疤痕显得柔和了些，专注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谢谢你。”秀暖轻声说。
石坚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糖水蛋，”秀暖解释，“还有耳坠。”
石坚垂下眼，继续擦拭手中的弓：“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让人难熬。
睡前，秀暖把石坚给的铜钱仔细数了数，收进一个小匣子里。她盘算着明天去镇上买些粮油，再扯些布，给石坚做身新衣裳。
躺在炕上时，秀暖突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家，这个沉默的丈夫，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也许，日子真的可以这样过下去。
窗外月色正好，山风轻柔。秀暖闭上眼，第一次在这个新家里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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