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
冰冷、粘稠、如同沉入深潭般的窒息感，先从脚尖开始蔓延，一点点蚕食着她的意识，然后迅速攫住了她的喉咙。她在无尽的黑暗中下坠，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骤然有了光。
是烛光。昏黄、摇曳，将一方精致的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那是她熟悉的，谢允书房内室的模样。紫檀木的书案，青玉的笔架，还有那架她亲手绣的屏风……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暖色光晕里。
然后，她看到了他。
谢允。
她曾经的夫君，那个曾让她以为觅得此生归宿的男人。他就站在她面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月白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他的脸上，甚至带着她最熟悉的、那种能将冰雪都融化的温柔笑意。
可她的血液，却在那一刻冻结了。
因为他的眼神。
那双向来盛满柔情蜜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疯狂。那狂热的光芒，比跳跃的烛火更刺眼，更令人胆寒。温柔与疯狂，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脸上扭曲融合成一种诡异到极致的表情。
“阿沅……”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每一个字却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云蘅的心底。“我的阿沅，别怕……”
他的手中，握着那枚桃花簪。
那是他离家前，亲手为她簪上的最新的一枚。上好的桃木，被他精心打磨得温润光滑，每一片花瓣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还带着初绽时的生机。他曾说，人面桃花相映红，这簪子，唯有簪在她的发间，才算不辜负。
此刻，那枚承载过无数蜜语甜言的木簪，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缓缓转动，簪尾尖锐处，在烛光下闪烁着一点冰冷的光。
不要……
云蘅在内心疯狂地呐喊，她想摇头，想后退，想逃离，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抹温柔的、疯狂的笑意在他唇边扩大，看着那冰冷的簪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朝着自己的头顶，缓缓落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发丝被轻轻拨开的细微触感。
能感觉到，簪尖触及头皮时，那瞬间炸开的、令人战栗的冰冷。
然后——
是刺破！
一种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阻力传来，伴随着难以言喻的锐痛！那不是瞬间的剧痛，而是一种缓慢的、持续的、冰冷的物体强行挤开血肉、摩擦过脆弱头骨的恐怖感觉！木质的纹理仿佛都在这过程中被放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冰冷的死亡触感，顺着头顶，迅速蔓延向西肢百骸。
“呃啊——！”
沈云蘅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在胸腔里发出沉重而疯狂的擂鼓声。冷汗瞬间涌出，浸透了丝质的寝衣，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轮廓。
黑暗。
眼前是熟悉的、属于她闺房的、安全的黑暗。
可梦里的触感太真实了！那冰冷的簪子，那刺破头皮的痛楚，那摩擦头骨的恐怖……
她下意识地抬手，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头顶，用力到指节发白。
没有。
没有簪子。
没有温热的血液。
只有她自己冰冷的手指，和一头被冷汗濡湿、凌乱不堪的长发。
她不死心，指尖带着惊惶，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抚摸着、按压着头顶的每一寸皮肤，确认着那里的光滑与完整。首到指尖传来真实的、属于自己身体的温度和触感，那几乎要崩断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瞬。
可恐惧并未远离。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环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膝，将脸深深埋入其间，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驱散那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
离开谢府，回到这座自幼长大的沈家宅院，己经整整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她没有一夜安眠。
每一次阖眼，那摇曳的烛光，谢允扭曲的温柔，还有那枚桃花簪刺下的冰冷剧痛，都会准时造访她的梦境，一遍又一遍，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每一次惊醒，都如同此刻这般，浑身冷汗，心有余悸，仿佛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老大夫捻着胡须，说是“惊惧过度，心神失养”，开了好些安神定志的汤药。丫鬟春桃每天按时熬了，盯着她喝下去。那药汁极苦，顺着喉咙滑下，能让她舌根发麻半晌。可再苦的药，也压不住心底滋生的恐惧，挡不住那如附骨之疽般的梦魇。
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惊惧”二字可以概括的。
这是烙印。
是那三年看似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婚姻表象之下，那肮脏、恐怖、令人作呕的真相被猝然揭开后，必然的反噬。是信任彻底崩塌后，灵魂无处安放的战栗。
谢允。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轻轻一碰，就能引起连绵不绝的剧痛。那个曾将她捧在手心，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都堆砌在她面前的男人，他想要的，远不止她的心，她的情。他想用那枚象征着爱意的桃花簪，对她做的事，远比任何噩梦都要可怕千百倍。
而那场所谓的“意外”，真的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冷香，幽幽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是那桃花簪上的味道！
谢允曾笑着说，这是他特意为她调制的冷香，取自初雪后的寒梅与某种古方，清冽悠远，能宁心安神，助她入眠。曾经的她，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迷恋这份独属于她的特殊关怀。
可如今，这缕熟悉的冷香，只让她感到无边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恶心。它不再宁神，反而像一条无形的、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盘踞在这个她以为最安全、最能庇护她的旧日闺房里，潜伏在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气中，随时准备着亮出毒牙，给予她致命一击。
它无处不在。
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场噩梦，从未真正醒来。
云蘅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美眸在黑暗中惶然地、急速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阴影角落。帐幔之后，屏风侧面，衣柜的缝隙……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总觉得，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似乎隐藏着一双眼睛。
一双温柔、缱绻，却又带着彻骨疯狂的眼睛。
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第一章 【噩梦开端】 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8AY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