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殿家宴后的几日,揽月阁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涌更甚。
皇后那边再无新的赏赐,太子也未曾再“关切”地问起她的功课。但沈芷能感觉到,投向揽月阁的视线,多了几道,也更深沉了。连内务府派送份例的太监,态度都微妙地恭敬了一分,不再像最初那般,带着若有似无的怠慢。
那日镇北王在殿上看似随意的一句话,以及皇帝那句“多读些书总是好的”,像一阵风,吹动了宫中趋炎附势的草尖。
沈芷乐得清静。她每日依旧去皇后宫中晨昏定省,姿态恭顺,不多言,不多看。回来后,便要么在揽月阁的小书房里“练字”,要么在宫苑内“散步”。
练字用的,是让青黛领来的最普通的松烟墨和宣纸。她写的,也多是些《女诫》、《内训》中的句子,字迹工整,却谈不上风骨,符合一个初学乍练者的水平。偶尔,她也会在写满字的纸张边缘,用清水蘸着,写下几个旁人无法辨认的、属于她和养父之间约定的特殊符号,待水迹干透,便了无痕迹。
散步时,她不再局限于揽月阁附近,范围扩大到了太液池沿岸,以及几处相对僻静的宫苑。她记下了更多路径,观察着宫中不同等级太监宫女的行走规律,甚至留意到几处看似寻常、实则守卫格外森严的殿阁。
她在熟悉这个巨大的牢笼,也在寻找可能存在的缝隙。
这日午后,她行至靠近西苑的一处小花园。此处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比御花园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野趣。园中有一八角凉亭,亭中隐约传来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
沈芷脚步微顿,正欲绕行,亭中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可是永宁郡主?”
沈芷抬眼望去,只见镇北王萧屹独自一人坐在亭中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副棋盘,黑白子纵横交错,似乎是一局残局。他今日未着亲王服制,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少了几分战场煞气,多了几分闲适,只是那挺首的脊背和锐利的眼神,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见过镇北王皇叔。”沈芷依礼福身,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细弱。
萧屹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不必多礼。郡主也懂弈棋?”
沈芷连忙摇头,眼神怯怯:“儿臣愚钝,未曾学过。”
“哦?”萧屹挑了挑眉,手指拈起一枚黑子,在指尖,并未落下,“那日殿中,郡主提及《漕运纪要》,可不像是全然‘愚钝’之人。”
沈芷心头一紧,面上却愈发惶恐:“皇叔取笑了,那……那真是儿臣偶然听外祖父提起,胡乱记下的,当不得真。儿臣……儿臣连棋子该如何落下都不知,岂敢言懂。”
萧屹看着她那副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忽然将指尖的黑子往棋盅里一丢,发出“啪”一声轻响:“不懂便不懂吧。本王于此道,也只是略通皮毛,自己与自己下着解闷罢了。”他话锋一转,似是随口问道,“收养郡主的那位老翰林,如今可还安好?能教出郡主这般……谨言慎行的学生,想必是位隐世的高人。”
沈芷垂着眼睫,掩去眸中情绪,声音低微:“外祖父……他老人家在儿臣回宫前,便己染病过世了。”这话半真半假,沈清确实在她回宫前“病逝”了,只不过,是金蝉脱壳,远遁江湖。
萧屹沉默片刻,道:“节哀。”
亭中一时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沈芷能感觉到,萧屹的目光并未离开她。这位镇北王,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只是个莽夫。他那日在殿上出言,今日又在此“偶遇”,句句不离她那“外祖父”,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他是在怀疑什么?怀疑她的身份?还是怀疑她背后另有其人?
“本王离京多年,宫中旧事,所知不多。”萧屹忽然又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只依稀记得,云妃娘娘当年,风华绝代,尤擅丹青,笔下山水,颇有灵韵。郡主容貌,与云妃娘娘确有七八分相似。”
沈芷心中警铃大作。他提起了母亲!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涌上一层水光,带着孺慕与悲伤:“儿臣……儿臣福薄,未能得见母妃容颜……只听小姨提起过……”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提到婉嫔,萧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黯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婉嫔娘娘……可惜了。”他不再多说,转而指了指棋盘,“郡主既不懂棋,可愿陪本王走走?这西苑景致,倒也清幽。”
沈芷心中念头飞转。镇北王主动邀约,是福是祸?拒绝,显得心虚;答应,则可能落入更深的试探之中。
“能陪皇叔散步,是儿臣的荣幸。”她最终选择顺从,声音依旧细弱,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忐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凉亭,沿着卵石小径缓步而行。萧屹走在前面,步伐沉稳,并未回头。沈芷落后半步,垂首跟着,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
“北境风光,与这宫廷苑囿,大不相同。”萧屹的声音随着风传来,带着些许慨叹,“天高地阔,纵马驰骋,方觉自在。”
沈芷轻声应道:“皇叔为国戍边,辛苦了。”
“辛苦谈不上,职责所在。”萧屹淡淡道,“只是有时见惯了沙场生死,再回看这九重宫阙里的波谲云诡,反倒觉得……有些可笑。”
沈芷心头一跳,不敢接话。
萧屹似乎也并不需要她接话,自顾自说道:“郡主刚回宫,许多事,或许看不分明。这宫里,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未必是真。安身立命之本,在于……”他顿了顿,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沈芷,目光如炬,“……在于看得清自己的位置,也看得清,谁才是真正执棋之人。”
沈芷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剧震,连忙低下头:“儿臣……儿臣愚笨,只知谨守本分,不敢有非分之想。”
“本分?”萧屹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郡主是个聪明人,只是这‘笨’,装得久了,恐怕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沈芷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只觉得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他看出来了!他看出她在伪装!
他最后那句话,是警告?是提醒?还是……某种暗示?
“看得清谁才是真正执棋之人……”沈芷反复回味着这句话。他在指谁?皇帝?还是暗示她,皇帝并非唯一的执棋者?
这位镇北王,高深莫测,他今日所言,看似随意,却句句机锋。他对自己,究竟抱有何种态度?
沈芷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西苑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裙摆。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她与皇后、太子之间的复仇之战。如今看来,棋局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镇北王,乃至朝中其他势力,都可能成为影响胜负的关键变量。
她不能只满足于在边缘挣扎,被动地等待机会。她需要更主动地,去接触,去了解,甚至……去利用这些变量。
养父沈清说过:“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她需要借势。
而眼下,镇北王似乎是一个可能的“势”。尽管,与虎谋皮,危险异常。
沈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她转身,朝着揽月阁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轻缓,背脊却挺得笔首。
伪装,仍需继续。
但下一步棋,该如何落子,她需要好好思量了。
这盘棋,她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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