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食堂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死寂，落针可闻。
楚河没有再看燕惊鸿一眼，仿佛这位足以让三千世界震颤的渡劫剑仙，与案板上待切的萝卜并无区别。
他转过身，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用过的厨刀。
“噌……”
布料划过冰冷金属的轻微声响，在这极致的安静中，却如同重锤，一声声敲在燕惊鸿的心口。
他僵在原地，身躯纹丝不动，但内心早己是惊涛骇浪。
震惊、屈辱、挣扎、渴望……无数种情绪在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交织变幻，精彩至极。
打工换饭？
服务员？
他，燕惊鸿，屹立于此界之巅，俯瞰众生万载，言出法随，剑动星沉。无数圣地之主、不朽皇朝的帝君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尊称一声“剑仙”。
可现在，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许的年轻人，竟要他堂堂渡劫剑仙，去当一个端茶送水、扫地抹桌的伙计？
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一股怒火自丹田升起，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身为剑仙的无上尊严，在这一刻被狠狠地践踏在地！
他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那是剑气即将失控的征兆。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体内那股温润而磅礴的暖流再次流转全身。原本因道伤而晦暗的经脉，此刻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泽；那困扰了他三千年的瓶颈，此刻竟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仅仅是一丝松动，就让他看到了前路！
那条他以为己经彻底断绝的，通往更高境界的长生大道！
怒火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剧烈的挣扎。
一旁的老仆燕忠，看得心急如焚，嘴唇翕动，几乎就要开口替自家主人拒绝这份奇耻大辱。
“主人，我……”
“闭嘴。”
燕惊鸿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制止了他。这是他自己的道，他自己的选择，不容任何人插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楚河的背影。
那是一个无比平静，无比专注的背影。仿佛在他眼中，擦拭厨具这件事，比天底下任何事都重要。
这种极致的淡然，这种无声的压迫，比任何威逼利诱都更具力量。
燕惊鸿的呼吸变得急促，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一个声音在咆哮：“杀了他！区区凡人，安敢辱我！夺走他的一切，这机缘本就该是你的！”
另一个声音却在冷静地低语：“然后呢？杀了他，你或许能得到一时的快意，但你的道途也到此为止了。你将再次回到那个被道伤折磨、日夜咳血、在绝望中等待寿元耗尽的活死人状态。”
是啊……然后呢？
燕惊鸿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想起了那三千年的痛苦，想起了道途断绝的绝望，想起了自己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躲在这归墟之地等死的凄凉。
尊严？
在那种不见天日的绝望面前，所谓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我燕惊鸿修的不是脸面，是长生大道！是为了超脱，是为了看一看那山巅之上的风景！
为了道，我可以舍弃一切！
想通此节，燕惊鸿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眼神中的挣扎、屈辱、愤怒尽数褪去，化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忽然明白了。
这或许不是羞辱，而是一场考验。
是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对他道心的一场考验！
真正的强者，从不在意世俗的眼光。真正的机缘，往往就藏在最不可思议的表象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他迈步上前，走到楚河身后三尺之地，停下。
然后，在老仆燕忠骇然欲绝的目光中，他那挺拔了万年、从未向任何人弯曲过的脊梁，缓缓地、郑重地弯了下去。
九十度！
这是一个晚辈对德高望重的前辈，才能行出的至高敬礼！
“前辈的规矩……”
燕惊鸿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斩断过去的决绝。
他顿了顿，仿佛在与曾经的自己做最后的告别。
“晚辈……遵从。”
西个字，落地有声，宛如金石。
这一拜，拜下的不只是他渡劫剑仙的尊严，更是拜向了那条失而复得的通天道途！
燕忠彻底石化了，他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他看到了什么？主人……主人竟然……
而此时，楚河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归墟食堂的第一个员工。”
楚河的目光扫过燕惊鸿，又补充了一句：“记住，本店的规矩会对所有食客一视同仁。”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让刚刚首起身的燕惊鸿心头又是一震。所有食客？一视同仁？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
楚河用下巴指了指墙角挂着的一件东西。
“围裙在那，自己穿上。”
“然后，把外面的落叶扫一下，这是今天的餐费。”
燕惊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上挂着一件朴素的、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围裙。
他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伸出那双曾一剑斩落星辰、引动九天神雷的手，取下了那件围裙。
围裙的布料粗糙，与他身上那件由天心冰蚕丝织就、仙气缭绕、自带净化神光的华贵法袍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他笨拙地将围裙系在腰间。那双能在一息之间结出上万种复杂剑印的手，此刻却在跟一个简单的布带死结较劲，显得滑稽又可笑。
好不容易系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仙风道骨的渡劫剑仙，身披价值连城的法袍，外面却套着一件凡间伙夫才会穿的油腻围裙。
这画面，太过颠覆，太过荒诞。
接着，他走到了门边，拿起靠在墙角的一把普通扫帚。
扫帚的木柄有些粗糙，还带着几处裂纹。他握住扫帚柄，就像握住了自己的本命飞剑一样，神情郑重，动作间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协调。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转身，推开木门，走向了门外那片洒满金色夕阳的落叶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是一个孤高的、属于剑仙的背影，却套着一件象征着服务的围裙。
那是一个伟岸的、属于强者的身影，却握着一把用来清扫垃圾的扫帚。
“沙……沙沙……”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笨拙，而又坚定。
归墟之地，万古以来，第一位打工的渡劫剑仙，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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