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彪的证词和周岭的牵连，像一剂猛药，短暂地激发了江清许复仇的斗志，但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霍宴这座冰山，她窥见的或许只是水面一角，其下隐藏的庞大与黑暗，令人不寒而栗。
她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涅槃”系列的收尾工作上，只有沉浸在创作里，才能暂时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焦虑与恨意。工坊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冰冷的金属与宝石在她手中被赋予灵魂，每一道切割，每一次镶嵌，都仿佛在宣泄着她无处安放的痛苦。
然而，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极度紧绷，终于带来了反噬。
这天清晨，她刚从工作台前首起身，准备去喝口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扶住工作台边缘，才勉强没有摔倒，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这种感觉……最近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起初她以为是劳累过度，并未在意。但这次来得格外凶猛，伴随着小腹传来的一阵阵隐秘的、下坠般的酸痛。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深埋心底的可怕猜想，如同挣脱束缚的恶魔，猛地窜上心头！
她踉跄着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鬼、眼窝深陷的脸。她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不会的……
怎么可能……
她和霍宴……最后一次，是在订婚宴前夕。那段被谎言包裹的、自以为幸福的时光里。如果……如果那时……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立刻联系了阿忠，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要求安排一次绝对隐秘的、 outside the manor 的医疗检查。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立刻，马上！
阿忠没有多问，他的专业素养让他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几个小时后，一辆伪装成普通家政服务的小型厢式货车驶入了庄园，车上下来一位戴着口罩、神情严肃的中年女医生和一名护士。检查在庄园一个临时布置的、没有任何监控的房间内进行。
过程沉默而压抑。冰冷的仪器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当女医生摘下听诊器，看着初步的血液检测报告单，用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说出那个结论时，江清许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她耳边轰然倒塌——
“江小姐，您怀孕了。根据HCG数值和初步判断，孕周大约在八周左右。”
八周……
订婚宴是七周前……
时间，严丝合缝地吻合。
她真的……怀了霍宴的孩子！
在那个所有甜蜜都是假象，所有承诺都是陷阱的时刻，这个孩子，像是最残酷的玩笑，悄然在她体内生根发芽。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恨之入骨的男人，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算什么？
这是上帝对她最大的惩罚吗？
“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严重营养不良，精神压力巨大，伴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女医生的话语依旧冷静，却像一把把刀子，凌迟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灵魂，“胎儿目前发育情况不乐观。如果您决定要这个孩子，必须立刻停止所有高强度工作，卧床静养，补充营养，并接受系统的心理疏导。否则，不仅胎儿保不住，对您自身的损伤也会非常大。”
要？
她怎么可能要这个孩子？
这是霍宴的种！是那个毁了她一切、双手沾满她家族鲜血的恶魔的血脉！是这个孩子父亲，亲手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厌恶和排斥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要再次呕吐。
“打掉它。”这三个字几乎要冲口而出。
可是……当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感受到那里微弱的、仿佛不存在的新生命时，一种更深的、源自母性本能的复杂情绪，又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是一个无辜的生命。
是她在这世上，除了父亲之外，唯一的血脉至亲。
在经历了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之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像是一根脆弱的、却实实在在的纽带，将她与这个世界重新连接起来。哪怕这纽带，连接着的是她最深的仇恨。
要，还是不要？
这个抉择，比面对霍宴的千军万马更加艰难，更加残忍。
女医生和护士留下了一些紧急安胎的药物和详细的注意事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们只是执行任务，不负责解答心灵的困惑。
作者“情书就浪漫”推荐阅读《星光下的骗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江清许独自留在房间里，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伤的幼兽。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却丝毫照不进她冰冷黑暗的内心。
她该怎么办？
告诉沈恪？不，绝对不能。沈恪是盟友，但更是商人。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他而言只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和变数，他可能会为了计划的“纯粹性”和“安全性”，强迫她做出选择。
告诉父亲？父亲还躺在国内的病床上，她怎么能再用这样残酷的消息去刺激他？
她只能自己扛。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接下来的几天，江清许如同行尸走肉。她强迫自己进食，吞下那些让她反胃的营养品和安胎药，然后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
“涅槃”系列的设计工作被迫中断。她拿起画笔，手却抖得厉害，线条扭曲，毫无灵气。工坊里那些冰冷的器械和宝石，此刻在她眼中，都带上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身体的反应也越来越明显。持续的恶心、疲惫、以及小腹那隐隐的、仿佛提醒着她某种存在的抽痛，都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恨意与母性在她体内激烈地厮杀、拉锯。一会儿，她恨不得立刻去医院，结束这个错误；一会儿，她又会因为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胎动（或许是错觉）而泪流满面，紧紧护住小腹。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这天深夜，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霍宴冰冷嘲讽的脸，和一片刺目的鲜血。她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小腹的坠痛感似乎更加清晰。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倒杯水，刚走到房间中央，一股温热的、汹涌的液体猛地从身下涌出！
她低头，看到睡裙下摆迅速被染红，在地毯上洇开刺目的印记。
孩子……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她！
“不……不要……”她徒劳地用手捂住小腹，试图阻止那生命的流逝，声音破碎不堪。
她踉跄着扑向床头，用尽最后力气按响了紧急呼叫铃。
阿忠和庄园里懂些急救的佣人很快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和江清许惨白如纸、濒临崩溃的模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医生！快叫医生！”阿忠当机立断，一边指挥人清理，一边联系外面的医疗小组。
混乱，疼痛，无助……
江清许被抬上床，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和温度正在随着那股热流迅速消失。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霍宴那双冰冷的眼睛，充满了讥诮，仿佛在说：“看，连老天都不允许这个孽种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当女医生再次赶来，进行紧急检查和处理后，带来的消息，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江小姐，很抱歉……流产己经不可避免。胚胎己经……我们需要立刻进行清宫手术，否则您会有生命危险。”
流产……
不可避免……
她终究，还是没有保住这个孩子。
这个与她血脉相连，带给她无尽挣扎与痛苦，却也让她感受到一丝微弱羁绊的小生命，就这样，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离开了。
甚至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麻药注入体内，意识逐渐抽离。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江清许的眼角，终于滑下一行冰凉的、没有任何声息的泪水。
不是因为失去霍宴的孩子。
而是为她自己。
为这被命运无情戏弄、连一丝微弱暖意都要被剥夺的人生。
当她在庄园的临时手术室里醒来时，一切都己结束。身体空荡荡的，小腹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她那短暂存在又骤然消失的一切。
窗外，天色微明。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她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己经永远死在了这个夜晚。
阿忠守在门外，见她醒来，沉默地递上一杯温水。
江清许没有接。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许久，她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阿忠说：
“通知沈恪……‘涅槃’系列的最终设计稿，三天后……我会交给他。”
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痛苦，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的平静。
蚀骨之痛，己然尝尽。
从今往后，她只剩下复仇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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