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把颤抖的手术刀，剖开废弃工厂深处浓稠如墨的黑暗。
光束的尽头，是一个被扯开的巨大豁口，犬牙交错的钢筋从混凝土碎块中刺出，仿佛一头巨兽在临死前张开的狰狞巨口。
这里，就是陈默在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巢穴点】。
“默……默子……”
王胖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他死死攥着手电筒，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说真的，为了个毕业设计，把命搭进去不值当。这地方下一秒塌了，咱俩就成‘九龙异闻’本闻了！”
他半是劝说，半是哀求。周围的空气冰冷潮湿，混杂着铁锈和腐烂物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坟墓里的尘埃。
陈默没有理会他。他蹲下身，冷静地检查着肩上那台老式摄影机，手指轻柔地拂过冰冷的机身，像是在安抚一匹即将踏入战场的烈马。
“胖子，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没有丝毫动摇。
“上次那个‘东西’只是一个信号。这里，才是源头。不把它拍下来，我们之前做的一切都只是隔靴搔痒。”
说完，他站起身，将摄影机的取景器贴上了自己的右眼。
一瞬间，现实世界褪色。
视野里，摇摇欲坠的废墟入口，化作了一座更加光怪陆离的城寨门洞。墙壁上不再是水渍和青苔，而是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绿色数据流，无数细小的“0”和“1”在其中闪烁、湮灭。
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像素化尘埃。
这里的数据浓度，比外面浓郁了十倍不止！
陈默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王胖子看着陈默决绝的背影，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最终还是一咬牙，握紧了手电筒跟了上去。
他可以怂，但他不能把兄弟一个人丢在这种鬼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片象征着绝对危险的区域。
脚下的地面堆满了碎石和杂物，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头顶上，断裂的横梁和的钢筋不时发出“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砸落。
“滴答……滴答……”
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滴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两人早己绷紧的神经。
王胖子举着手电，光柱在黑暗中焦躁地扫来扫去，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恐惧。
而陈默，则完全沉浸在取景器的世界里。
通过镜头，他看到了一条光怪陆离的“街道”。两侧的墙壁扭曲变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着。地面上，偶尔会闪过一道道不稳定的数据裂痕，像是大地的伤口。
这里比外面看到的“九龙城寨”更加破败，也更加……核心。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正在接近真相。
大约走了五分钟，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中央大厅。这里原本应该是工厂的核心车间，穹顶高耸，但现在己经半塌，月光从顶部的破洞中筛下，投射出几道惨白的光柱，与王胖子的手电光交织在一起。
“呼……总算到个宽敞地方了。”王胖子喘了口粗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然而，陈默却猛地停下了脚步，身体瞬间僵硬。
“胖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把手电……往正前方照。”
王胖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照做。
光柱稳定地投向大厅的正中心。
起初，那里只有一片空旷和黑暗。
但很快，王胖子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片黑暗……在动！
它不是纯粹的黑，而是由无数细微的、游离的粒子构成。它们在缓缓地、无声地……汇聚！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王胖子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陈默没有回答。因为在他的取景器里，他看到了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精神崩溃的景象。
无数的像素点，从西面八方的黑暗中浮现，如同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朝着大厅中心汇聚。
它们彼此纠缠、融合，渐渐拉伸出模糊的人形轮廓。
一个，十个，一百个……
成千上万！
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那个“数据幽灵”，在这里，只是沧海一粟！
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是一团团由噪点和乱码组成的人形数据流。它们拥挤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缓缓旋转的、灰黑色的风暴。
【幽灵集群】！
就在这时，那股风暴仿佛察觉到了闯入者，旋转的速度猛然加快！
呜——
现实世界里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可在陈默的脑海中，却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电子噪音，像是无数人临死前的哀嚎被压缩成了一段损坏的音频。
那股由成千上万“数据幽灵”组成的风暴，调转方向，朝着他们两人席卷而来！
“跑！默子！快跑！”
王胖子吓得魂飞魄散，现实中那股庞大的压迫感和冰冷的恶意让他汗毛倒竖。他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转身就要往回拖。
然而，他却拖不动。
陈默像一棵钉在地上的老树，纹丝不动。
他的眼睛死死地贴着取景器，瞳孔因为极致的亢奋而收缩成了针尖！
他看到了！
在那混乱的“幽灵风暴”中，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一闪而过的画面！
拥挤的街道、晾晒的衣物、昏暗的灯光、奔跑追逐的孩童、低头劳作的工人……
这些“幽灵”……它们不是在攻击！
“别出声，”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疯狂的魔力，“它们……在重演什么。我必须拍下来。”
“拍个屁啊！要死啦！”王胖子快哭了，他能感觉到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整个建筑都在因为那股异象的逼近而剧烈颤抖。
“就是现在！”
陈默猛地挣脱了王胖子的手。
在王胖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将整个摄影机，狠狠地推向了那铺天盖地的“幽灵风暴”中心！
这是艺术家对完美的偏执！
这是探索者对真相的渴望！
在这一刻，恐惧被彻底压倒！
取景器里的画面瞬间被无穷无尽的数据流淹没，噪点、乱码、光影碎片……还有一张张隐藏在数据流深处、一闪而过的、充满痛苦与不甘的脸！
【录制中】的红点疯狂闪烁，贪婪地吞噬着这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信息洪流。
“轰隆——！”
一声巨响！
头顶的穹顶再也承受不住这剧烈的空间波动，巨大的混凝土块带着钢筋轰然砸落！
“默子！”
王胖子目眦欲裂，爆发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一把将还沉浸在拍摄中的陈默扑倒在地，两人狼狈地朝着来路翻滚出去。
碎石和烟尘在他们身后炸开，整个“巢穴点”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坍塌。
两人连滚带爬，拼死冲出了那个死亡入口，重重地摔在外面的空地上。
“咳……咳咳……”
他们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们的心脏狂跳不止。
王胖子躺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指着陈默骂道：“你他妈……你真是个疯子！我差点就死在里面了！”
陈默却仿佛没听见。
他撑起身体，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怀里的摄影机。看到机器完好无损，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回放键。
小小的监视器屏幕亮了起来。
王胖子骂骂咧咧地凑过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陈默连命都不要。
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的呼吸，同时停滞了。
屏幕上，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不稳定的画面。那段被“幽灵风暴”淹没前录下的几秒钟影像，清晰得令人发指！
无数半透明的人形光影，汇聚成一条奔腾的洪流，它们彼此穿梭，却又互不干涉。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麻木、痛苦、绝望、怀念——都纤毫毕现。
就在影像的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一张年轻女人的脸上。她的脸由无数像素构成，却流露出无比真实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许久，陈默死死盯着那张脸，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对身旁的王胖子说：
“胖子，我们拍到的……可能不是鬼。”
他顿了顿，眼神中爆发出狂热与震撼交织的光芒。
“是‘记忆’，是这座城寨死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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