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死寂，被陈默那句梦呓般的话语彻底打破。
“是‘记忆’，是这座城寨死去的‘记忆’。”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灰尘都停止了飘浮。
王胖子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瞳孔里倒映着监视器上那张痛苦的女人脸庞，整个人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塑。
记忆？
什么记忆？
“卧槽！”
一声粗暴的怒吼撕裂了寂静。王胖子猛地回过神，一把从陈默手里抢过那台宝贝摄影机，仿佛那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他颤抖着手指，笨拙地按下回放键，死死地将脸凑到屏幕前。
一遍。
两遍。
三遍。
那短短几秒的影像，被他反复播放。奔腾的人形光影洪流，每一张麻木、绝望、痛苦的脸，以及最后定格的那张撕心裂肺的女性面孔。
王胖子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神中的恐惧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疯狂的狂热！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陈默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老陈……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儿……是独家？”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但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商人嗅到金钱味道时的贪婪与兴奋。
“全世界独一份的……历史灾难片现场录像？咱们要发了！”
“不。”
陈默的回答，冷静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王胖子的狂喜。
他推开王胖子的手，目光重新落回那小小的屏幕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敬畏。
“胖子，这不是发财的机会，这是一份责任。”
王胖子愣住了：“责任？什么责任？老陈你没烧糊涂吧？这就是一段视频！一段能让咱们一步登天的视频！”
他指着屏幕，唾沫横飞：“你想想！‘史上最真实灵异录像’！就这个标题，往网上一挂，点击量能首接干爆服务器！到时候别说毕业设计，咱们首接开公司，拉投资，你当导演我当制片，财富自由不是梦啊！”
陈默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我们不能把他们的痛苦，当成猎奇的商品。”
他看着一脸不解的王胖子，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自己那个颠覆性的猜想。
“你想，为什么这些‘影像’只在特定地点出现？为什么我们的摄影机能拍到，肉眼却看不见？”
“它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鬼魂，它们更像是一种……信息。”
陈默的眼中，理性的光芒压过了所有的恐惧与激动。
“我将其称为‘空间记忆烙印’。”
“想象一下，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发生了一件能量巨大、情感极度强烈的事件。比如一场巨大的悲剧，成千上万的人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这股庞大的情感能量，就像一个无形的烙铁，将那个瞬间的全部信息——画面、声音、情感——深深地‘烙’在了这片空间里。它成了一个信息茧房，一个历史的琥珀。”
“平时，它就静静地存在着，与我们的世界互不干涉。但我们的摄影机，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它的传感器能够‘解码’这些被封存的信息，将它们重新转化为我们可以看到的影像。”
陈默指着屏幕上奔流的人影：“所以，他们不是在追我们，他们只是在永恒地重复着那个瞬间的动作。他们根本‘看’不见我们，因为我们和他们，处在不同的‘时间’里。”
“而我们，”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我们只是恰好闯入他们葬礼的……旁观者。”
这番解释，如同一道惊雷，在王胖子脑中炸开。
他再次看向屏幕，这一次，他眼中的景象完全变了。
那些奔腾的人影不再是索命的恶鬼，而是一群在劫难中挣扎的可怜人。那张定格的女性面孔，她的痛苦不再是针对他们的威胁，而是一种跨越时空的、令人心碎的悲鸣。
恐惧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悲悯。
但他骨子里的商人本能还是让他找到了新的兴奋点。
“我……我靠！‘空间记忆烙印’？老陈你他娘的是个天才啊！”王胖子一拍大腿，“这个噱头更牛逼！比什么灵异录像高端多了！蓝枫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震惊！华国大学生首次通过影像证实空间记忆理论！’这标题，首接能上学术期刊了！咱们……”
“胖子！”
陈默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股难以遏制的创作激情正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你还不明白吗！”
他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烦躁地踱步，双眼亮得像两颗星辰。
“我们得到的，不是一个猎奇的噱头，也不是一篇科学论文的素材！我们得到的是一个时代的遗言！是一座被遗忘的城市，最后的呼吸！”
王胖子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陈默停下脚步，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空无一人的废墟。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我们不拍鬼片，我们拍一部‘城市安魂曲’！”
“这部短片的主角，不是我们这两个闯入者，而是这些记忆本身！是九龙城寨，是那些在历史尘埃里无声无息死去的每一个人！”
“我们要用剪辑，把这些破碎的、痛苦的、绝望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我们要让观众看到的，不是鬼影幢幢的廉价惊吓，而是一座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的城市，是如何在痛苦和绝望中，一寸寸死去的！”
他的手指，最终指向了摄影机屏幕上那张女人的脸，声音也从激昂转为深沉的颤音。
“这张脸……这张脸就是我们影片的题眼！她将成为整座城寨的缩影，成为那个时代的墓志铭！”
陈默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王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要做的，不是让观众尖叫，而是让他们在看完之后，为一座自己从未去过的城市，感到心痛。”
“……”
王胖子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仿佛在发光的陈默，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和激动。
发财？爆款？
那些俗气的念头，在陈默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原来……原来电影还可以这样拍。
许久，王胖子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妈的……老陈，你真是个疯子。”
他顿了顿，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个他妈的……诗人。”
“算我一个。”
……
回程的车里，两人异常沉默。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车水马龙，充满了现代生活的喧嚣。而他们刚刚才从一个历史的坟墓中爬出来，身上还带着另一个时空的尘埃。
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那个……安魂曲，听起来……”王胖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应该挺费钱的吧？”
陈默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最宝贵的东西，总是无价的。”
回到他们那间位于城中村，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时，巨大的反差感达到了顶点。
屋子里堆满了吃剩的外卖盒、厚厚的专业书籍和各种廉价的拍摄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梦想混合的味道。
很难想象，一个足以颠覆世界的惊天秘密，此刻就被带进了这个凌乱、狭窄、甚至有些落魄的空间里。
陈默没有理会满屋的狼藉。
他走到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脑前，熟练地清出一片空地，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摄影机的数据线连接了上去。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跳动，每一下，都像敲在两人的心上。
终于，当进度条达到100%时，一个视频文件出现在桌面上。
陈默移动鼠标，双击点开。
没有奔腾的人流，没有混乱的场景，视频的第一帧，就是那张被无限放大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女性面孔。
她的痛苦，隔着屏幕，依然拥有穿透灵魂的力量。
整个房间，只有电脑风扇在嗡嗡作响。
幽蓝的屏幕光芒，映照在陈默专注而坚毅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狂热，只剩下一种即将踏上神圣战场的平静和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对身旁的王胖子说：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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