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吧。”
当陈默吐出这三个字时，整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仿佛瞬间被抽离了现实。
空气中弥漫的泡面味，墙角堆积如山的书籍，桌上杂乱缠绕的线缆，这一切现实的窘迫，都在他点亮屏幕的那一刻，被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结界之外。
王胖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陈默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极度专注，又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仿佛他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一堆冰冷的数据，而是一个等待被收殓的亡魂。
陈默没有立刻开始剪辑，他凝视着屏幕上那张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痛苦脸庞，轻声对身旁的王胖子说：
“胖子，记住，我们不是在剪辑，我们是在做一场法事。”
“用光和影，超度一座城市的亡魂。”
王胖子心头猛地一颤，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法事？
超度亡魂？
这他妈的……也太有仪式感了！
陈默不再言语，他的手指落在了键盘和鼠标上。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一个悲天悯人的诗人，切换成了一个冷静精准的外科医生。
他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拖入那些光怪陆离的素材，而是建立了一条纯黑的时间线，长达五分钟。
像一口漆黑的棺材，静静地等待着它的逝者。
然后，他精准地将那段核心素材——女人痛苦的面孔——拖拽到了时间线的末尾。
没有声音，没有特效，只是静静地放置在那里。
接着，陈默开始了他的“解剖”。
他将所有拍摄到的、那些破碎混乱的“记忆”片段，全部导入了素材库。
屏幕上，几十个窗口杂乱无章地排列着，里面是闪烁的光斑、扭曲的建筑轮廓、断断续续的数据流，还有刺耳的、毫无规律的电子噪音。
在王胖子看来，这就是一堆彻底报废的垃圾素材，连抢救的价值都没有。
可陈默，却像是在面对一堆稀世珍宝。
他戴上监听耳机，将一段充满了“滋啦”声的音频拖入音轨。
王胖子只觉得那声音刺耳至极，像是老旧电视机坏掉时发出的噪音。
然而，陈默却在软件界面上飞快地操作着。
【均衡器】、【降噪】、【拉伸】、【混响】……
王胖子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参数，他只看到陈默的手指在旋钮和推子上化作幻影。
几分钟后，陈默摘下耳机，示意王胖子戴上。
王胖子将信将疑地戴好。
耳机里，那刺耳的噪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长、空旷，仿佛从深渊中传来的风声。风声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女人叹息般的低吟。
“卧槽……”王胖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刚才那段噪音吗？这他妈简首是好莱坞级别的音效设计！
陈默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他己经投入到了下一个环节。
他要从那些毫无意义的闪烁光点中，提炼出城市的“心跳”。
他将几十段素材快速浏览，从中精准地截取出所有光点明暗变化的瞬间，哪怕只有零点几秒。
然后，他将这些碎片，按照一种奇特的韵律，拼接在时间线上。
“嗒……嗒嗒……嗒……”
屏幕上，黑色的画面开始随着这种节奏，出现一明一暗的闪烁。像是一颗衰败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搏动。
紧接着，扭曲的建筑轮廓被切割、叠加，化作一道道飞速掠过的残影，仿佛是城市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流淌的数据光河被抽离出来，调色，变得像眼泪一样晶莹，无声地划过画面。
王胖子己经彻底看傻了。
他本来还想搭把手，帮忙递个水，点个外卖什么的。但现在，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缩在角落里，看着陈默的背影，感觉自己像是在瞻仰一位正在创造世界的神明。
时间在飞速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黑转灰，桌上的空饮料瓶越来越多。
陈默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心流”状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的时间线，和那些等待被他赋予意义的记忆碎片。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像是在演奏一曲献给亡灵的镇魂歌。
王胖子看着屏幕上那条原本空荡荡的时间线，此刻己经变得无比复杂。
十几条视频轨道层层交错，几十条音轨纵横交织，像一张捕捉灵魂的巨网。
他忍不住凑近了一些，喃喃自语。
“疯子……真是个疯子。”
“他不是在剪片，他是在用手术刀剖开一个世界的记忆。”
剪辑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陈默的表情愈发狂热，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所有的视觉元素都己就位，但整个片子，还缺少一个真正的“魂”。
它需要一段音乐，一段能将所有破碎的情感串联起来，引爆观众泪腺的音乐。
陈默打开了自己的音乐素材库。
他快速地筛选着，一首首或激昂、或悲伤的配乐被他拖入又被他删除。
不对！
都不对！
这些音乐太“满”了，它们在强行灌输情绪，而不是引导情绪的宣泄。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鼠标，停在了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文件上。
那是一段简单的钢琴Demo，旋律很简单，只有几个重复的和弦，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和宿命感。
就是它！
陈默像是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毫不犹豫地将它拖拽到了音轨的最底层。
当第一个钢琴音符，伴随着城市衰败的“心跳”声，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响起时——
奇迹发生了！
仿佛一道神光注入，整个作品的“魂”被点燃了！
那忧伤的钢琴声，如同一个叙述者，将所有破碎的画面串联成了一首悲伤的诗。
衰败的心跳，是诗的韵脚。
飞掠的残影，是诗的意象。
无声的泪光，是诗的情感。
当音乐进入高潮，画面也随之切换到了结尾——那张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痛苦而绝望的脸庞。
钢琴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只剩下那悠长空旷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叹息……
随着屏幕上弹出这西个字，陈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窗外，天色己经破晓，第一缕晨光照了进来，将屋内的狼藉映照得一清二楚。
熬了一夜的王胖子双眼通红，他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陈默，声音有些沙哑：“完……完成了？”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按下了播放键。
五分钟的短片，开始了。
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个人物。
只有一座城市的死亡和哀鸣。
当最后一个镜头——那张痛苦的脸庞在城市的光影中缓缓消散，最终归于一片黑暗——定格时，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电脑风扇还在嗡嗡作响。
几秒钟后。
黑暗中，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
是王胖子。
这个一米八的壮汉，此刻正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他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和极致震撼的颤抖声音，说：
“老陈……我好像……为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城市，心碎了。”
陈默看着他，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成了。
王胖子猛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惊恐、敬畏与狂热，他死死地盯着陈默，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老陈……你他妈的……到底拍了个什么怪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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