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闯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混得最惨的“老板”了。
店名倒是挺唬人——“往生殡葬”，专管死人生意，听起来就带着一股子阴曹地府的硬核气息。白底黑字的招牌，在这条充斥着快餐店招牌和服装店霓虹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可谁能想到，就是这听起来应该稳赚不赔的行当，也能迎来“寒冬”？
连续三个月，整整九十天，账本上除了他自己画上去用以解闷的几个王八，进账数字干净得像被舔过一样——零。
“往生殡葬”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香烛和淡淡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几个扎好的童男童女纸人面无表情地立在墙角，色彩鲜艳得有些诡异，腮红涂得像是刚挨了两巴掌。货架上，各种型号的骨灰盒从最廉价的压花纸壳到仿红木的“豪华版”，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沉默地诉说着滞销的窘境。一切，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绝望。
下午，房东王胖子又来了，腆着啤酒肚，手指把柜台敲得梆梆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郭闯脸上：“小郭啊，不是叔不近人情，这都欠了三个月了！下周一，最晚下周一！要是再交不上，你就带着你这堆纸人纸马，一起‘往生’去吧！”
送走房东，郭闯看着空荡荡的店铺，窗外阳光明媚，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一丝生机属于这里。他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一股邪火混着无边无际的绝望，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猛地拉开抽屉，里面只有几张零散的毛票。他一咬牙，把抽屉里所有的钱，连同几个钢镚，一股脑地扫进裤兜，然后“哐当”一声锁上店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傍晚喧嚣的街道。
他需要酒精，迫切需要。
街边那家名为“再来一杯”的小馆子，成了他今晚的避难所。店面不大，油腻腻的桌椅，空气中混合着炒菜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郭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最便宜的白酒和一小碟花生米。
一杯接一杯，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麻痹不了心头的苦涩。他看着马路对面那家新开的“天堂殡仪一条龙”，人家门口花篮锦簇，甚至还搞了个充气拱门，生意红火得刺眼。再看看自己那犄角旮旯的破店，门可罗雀，估计蜘蛛都快结网把他当固定资产了。
“凭什么……”他双眼通红，盯着杯中晃动的透明液体，喃喃自语，“都说死人钱好赚……骗鬼呢！老子手艺差吗？老子扎的纸人，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老子选的墓穴，那叫一个风水绝佳！凭什么就没生意……”
酒精上了头，理智开始退居二线。委屈、愤怒、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越想越憋屈，抓起最后一瓶白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扔下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也没等老板找零，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融入了愈发深沉的夜色。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让酒意更浓。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尽情地发泄一番。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郊结合部，一片荒废己久的破落庙宇前。
这里远离市区的灯火，只有惨淡的月光勾勒出庙宇破败的轮廓。周围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在夜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庙门早己腐朽不堪，半边歪斜地耷拉着，上面的牌匾字迹斑驳，勉强能认出“酆都府君庙”几个古体字。这里是真正的鸟不拉屎，连流浪狗都嫌晦气，不愿在此落脚。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泥土和某种莫名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天彳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郭闯被这阴风一吹，酒劲更是汹涌上头。他踉跄着跨过几乎被杂草淹没的门槛，噗通一声摔倒在神像前那早己烂得只剩个轮廓的蒲团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抬起头，迷蒙的醉眼瞪着大殿中央那尊高大、沉默、落满了厚厚灰尘的泥塑神像。神像的容貌在昏暗的光线和灰尘覆盖下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威严的轮廓，但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沉寂与神秘，却在此刻格外清晰。
积压了数月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在这荒无人烟的破庙里，对着这尊传说中掌管地府幽冥的帝君神像，彻底爆发了。
“喂！上面的！”他指着神像，舌头都有些打结，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殿里回荡，显得异常响亮又突兀，“你说……你算哪门子神仙？啊？管……管阴间的对吧？地府……最高领导人之一，对不对？酆都府君！名头挺响啊！”
神像沉默以对，只有灰尘因为他刚才的动作，从神像身上簌簌落下，在月光投下的光柱中飞舞。
“可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惨样！”郭闯捶打着地面，激起更多尘土，声音带上了哭腔，“老子……老子是给你地府输送客户的！是给你们搞‘人才引进’的先锋！没有我这样的……殡葬从业者，那些死人……谁给他们收拾体面？谁送他们去你那儿报到？啊？！”
他越说越激动，从抱怨升级成了控诉，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凑到神像跟前，几乎把脸贴了上去，喷着浓烈的酒气：“你倒好！高高在上！不作为！躺平！眼看着我喝西北风！看着我的店倒闭！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啊？！地府的KPI是不是不包括帮扶阳间殡葬小微企业？信不信……信不信我投诉你！”
他环顾西周，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里还剩半瓶的白酒上。
“对！酒！咱爷俩……今天必须喝一个！”他试图把酒瓶往神像那僵硬的、覆盖着灰尘的嘴唇上凑，自然徒劳无功，酒液洒了自己一手，也淋湿了神像布满裂纹的底座和衣袍下摆，“来！喝！我干了，你随意！”
他仰头自己灌了一大口，劣质白酒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折腾累了，他噗通一声又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坚硬的供台，仰头看着那模糊的神像面孔，声音变得含糊而绝望：
“干爹……我叫你一声干爹行不行？求你了……给条活路吧……我以后……年年给你烧高香……烧真车真房……烧……烧个漂亮女秘书给你当丫鬟都行……”
说着说着，他竟真的伸出胳膊，抱住了神像那落满灰尘、冰冷僵硬、如同石头一般的大腿，把头埋了上去，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念叨：
“干爹……拉你干儿子一把……就一把……我快活不下去了……”
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沉重的鼾声取代。他彻底醉死过去，抱着神像大腿，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庙里，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破庙重归死寂。只有月光依旧惨淡地透过破洞的屋顶照射进来，勾勒出一人一神像这诡异又滑稽的姿态。
就在他鼾声响起后不久，那尊不知在此沉寂了多少岁月，承受了多少风吹雨打、早己被世人遗忘的神像，那双被厚厚灰尘覆盖、石刻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淡不可见的灵光。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庙外，夜风吹过荒草，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泣，又像是某种沉寂了万古的存在，被这荒唐至极、却又赤诚无比的醉话，从亘古的沉眠中，轻轻……搅动了一丝。
(http://www.220book.com/book/8DP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