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风,是淬了冰的刀。裹着沙粒和枯草碎末,斜斜地刮在商军骑兵的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崇黑虎勒住“踏雪”的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冻硬的地面上刨了两下,溅起的碎石子撞在旁边的粮车木板上,发出“当当”的脆响——那声响空落落的,像敲在空心的木头上,可此刻的他,满心都是粮食,竟没听出异样。
二十辆粮车并排堵在落马坡的窄道中间,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袋口的缝隙里漏出点黄澄澄的颗粒。风一吹,颗粒滚落在地上,崇黑虎眯眼细看,只当是没筛干净的粗粮,却没注意到那颗粒落在地上时,连一点麦香都没有——那是蛮族用黄土掺了麦壳,染了颜色假扮的。
五六十个蛮族兵散在粮车周围,姿态懒散得过分。有个蛮族兵靠在车辕上,手里举着个羊皮酒囊,往嘴里灌着酒,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流,浸湿了黑色的毡袍;还有几个骑着黑马,歪在马背上打盹,马鞭垂在地上,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看见商军三千骑兵冲过来,他们不仅没拔武器,反而咧开嘴怪笑,笑声像夜猫子在坟地里叫,尖利又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对劲……”崇黑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蛮族向来凶悍,就算兵力少,也不会这般毫无防备。他刚要张嘴喊“停”,就听见两侧的山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呜——”的声线像狼嚎,从山谷里反弹回来,层层叠叠,瞬间撕破了草原的寂静。
“杀!”
山头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兵,像从地里钻出来的鬼魅。他们的盔甲是纯黑的,磨得发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光;坐骑全是黑马,鬃毛被编成小辫,跑起来像一股黑潮,从山上涌下来,瞬间就把窄道的两头堵死了。
“放箭!”蛮族首领的吼声带着浓重的口音,刚落音,箭雨就“咻咻”地射了过来。箭杆是黑木做的,箭头淬了毒,泛着暗绿色的光。商军骑兵挤在窄道里,根本没地方躲,有人中箭后瞬间从马背上摔下来,马蹄来不及收,首接踩在人身上,发出“咔嚓”的骨裂声,听得人牙酸。
“粮车是空的!”一个年轻士兵冲在最前面,挥刀挑开粮车上的黑布——里面裹着的全是晒干的干草,草叶间浸了粘稠的火油,黑布一掉,火油的刺鼻味瞬间飘满了窄道。那些“粗粮”滚落在地上,摔碎后露出里面的黄土,根本不是粮食。
“是陷阱!”崇黑虎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悔意瞬间淹没了他——他不该不听闻仲的劝,不该带着弟兄们来送命!
“放火箭!”蛮族首领的吼声再次响起,三支裹了火油的箭被点燃,箭尖带着火星,像三条火蛇,精准地射向粮车。“轰”的一声,干草遇火就燃,火油助燃,瞬间窜起丈高的火苗,把整个窄道变成了火海。浓烟滚滚,呈黑灰色,裹着焦糊的草味,呛得人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
商军彻底乱了。
有的士兵想掉头逃跑,却被后面涌上来的人马挤住,马嘶声、哭喊声、怒骂声混在一起,乱得像炸开了锅;有的士兵拔出长刀想反抗,却被侧面射来的箭射中胸口,倒在火海里,衣服瞬间被点燃,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散;还有的士兵被浓烟呛得失去了方向,骑着马往火里冲,连人带马烧成了火球,最后只剩下一堆黑炭。
崇黑虎挥着长刀,砍倒两个冲过来的蛮族兵。玄铁盔甲上溅满了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他的胳膊被箭划了一道口子,血顺着甲片往下流,滴在地上,瞬间被火焰烤干。“跟我冲!往营地方向撤!”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踏雪”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绝望,驮着他在火海里冲撞,马蹄踏过燃烧的干草,火星溅在马鬃上,烧得黑马嘶鸣不止,却依旧不肯停下。
残兵们跟在他身后,像一群丧家之犬。有人掉了头盔,头发被火燎得卷曲;有人断了胳膊,却还死死攥着长枪;还有人丢了马,只能在地上跑,时不时被绊倒,再也没能爬起来。蛮族骑兵在后面追,弯刀砍在商军的背上,血溅在草原上,被风吹成暗红色的痕迹,像一条条狰狞的蛇。
崇黑虎回头看了一眼,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原本三千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每个人都带着伤,盔甲上还沾着未熄的火苗。他咬紧牙关,狠狠一夹马腹:“快!再快点!”
与此同时,神机营的粮草营,己经成了一片火海。
另一队蛮族骑兵绕开了营前的防线,趁着守军的注意力全在落马坡方向,偷偷摸进了营寨后方。守粮草营的士兵只有五十多个,大多是老弱病残,根本不是蛮族的对手。蛮族兵没费多少力气就砍倒了守军,然后把火油泼在粮囤上——那些粮囤里只剩下少量的粗粮和麦麸,还有几袋阿甘省下来的面粉,是准备给伤兵烤软饼用的。
一支火箭射过去,“轰”的一声,粮囤瞬间被点燃。火苗窜起十几丈高,像一把巨大的火炬,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烟滚滚,裹着焦糊的粮食味和木头燃烧的味道,飘遍了整个营寨。有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伙夫,被浓烟呛得跪在地上咳嗽,最后被火焰吞噬,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不好!粮草营着火了!”营里的士兵最先发现火光,惊恐的喊声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没粮了!连最后一点粮都烧没了!”
“快跑啊!蛮族马上就杀过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有的士兵扔了手里的长枪,连盔甲都来不及脱,往营外跑;有的冲进帐篷,胡乱塞了点衣物和干粮,扛着包袱就逃;还有的士兵为了抢一匹马,互相推搡殴打,刀光剑影间,竟自相残杀起来。原本还算整齐的营寨,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周武和陈三站在营门附近,想拦住逃跑的士兵。周武抓住一个年轻士兵的胳膊,厉声喝道:“别跑!守住营寨才有活路!跑出去也是死在蛮族手里!”
那士兵甩开他的手,脸吓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守什么守?没粮了!蛮族马上就到了!等死吗?我还想活着回家见我娘!”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营外跑,很快就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陈三看着逃走的士兵,又看了看粮草营方向的火光,眼圈红了:“周哥,怎么办?没人听我们的!再这样下去,营寨就真的散了!”
周武咬着牙,握紧了手里的长刀——刀身是冷的,可他的手心却全是汗。他抬头看向中军帐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闻仲!只有闻仲,能稳住局面!
灶房里,也乱成了一团。
伙夫们听见外面的哭喊声和马蹄声,又看见粮草营方向的火光,一个个都慌了神。老陈头扔下手里的斧头,斧头落在地上,砸中了一块柴禾,劈成了两半。他往灶房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跑啊!蛮族要来了!粮草营都烧了,没粮了!留在这里等死吗?”
其他伙夫也跟着跑,有的甚至忘了拿自己的包袱,只顾着逃命。老胡跑过来,一把抓住阿甘的胳膊,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变了调:“阿甘!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粮草营都烧了,咱们守着这破灶房有什么用?蛮族马上就到了!”
阿甘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怀里抱着一个粗布包,包得严严实实,里面装着他早上烤好的晒干的饼——有粗粮饼,也有给伤兵留的软饼,是他省了好几天的面粉做的。他的目光落在灶台上的铜盾上,那几块铜盾还在,被灶火映得发亮,边缘的花纹虽然被熏得发黑,却依旧是他熟悉的样子——这几块铜盾,陪他烤了无数块饼,救过伤兵的命,现在,他不能丢下它们。
“铜盾还在,饼还在。”阿甘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士兵们回来要吃饼,守城的士兵也要吃饼。我不能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铜盾和饼!”老胡急得首跺脚,外面的哭喊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蛮族兵的吼叫声,“蛮族要来了!他们见人就杀!你不走,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老胡看阿甘实在不肯走,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营外跑。灶房里,只剩下阿甘一个人。
灶膛里的火还没灭,被从破窗户里钻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火苗跳动着,映在阿甘的脸上,也映在他怀里的布包上。他走到灶台前,把布包轻轻放在铜盾旁边,然后蹲下身,从柴堆里拿起几根细柴禾——柴禾是他之前劈好的,每一根都很细,能慢慢烧,省着用。他小心翼翼地把柴禾放进灶膛,怕碰灭了火苗。
柴禾刚碰到火星,就“噼啪”响了一声,溅起几点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没躲,只是盯着火苗慢慢舔舐柴禾,看着火苗一点点变旺。风还在吹,灶房的门被吹得“吱呀”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门。阿甘站起身,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一片混乱,有士兵在跑,有帐篷在燃烧,火光把天空染成了赤红色,像一块巨大的血布。
他握紧了怀里的布包,指节泛白——这里面的饼,是士兵们的希望,他不能丢。
突然,灶房的门被猛地踹开,“哐当”一声,门板撞在墙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
一个溃散的士兵冲了进来。他的盔甲上沾着血和灰尘,脸上全是烟灰,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刀,刀身上沾着不明的污渍。他看见阿甘怀里的布包,眼睛一下子亮了,像饿了很久的狼看见肉,猛地冲过来:“里面是什么?是不是粮食?给我!快给我!”
士兵伸手就要抢布包。阿甘赶紧把布包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步,靠在灶台上,后背抵住了滚烫的铜盾,他却没觉得疼:“这是给守城士兵的!不能给你!他们要守住营寨,要保护大家!”
“守城?守什么城!都散了!”士兵红着眼,一把抓住布包的一角,使劲往自己这边拽,布包的线被扯得“嘣嘣”响,眼看就要断了,“我要活命!我娘还在老家等我!我得活着回去!你给我!”
阿甘死死抱着布包,不肯松手。两人拉扯着,布包的一角被扯破了,几块晒干的饼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滚到了士兵的脚边。士兵低头看了一眼饼,喉咙动了动,眼神更疯狂了:“给我!不然我砍死你!”
他举起手里的长刀,刀尖对着阿甘的胸口,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灶膛里的火苗映在刀身上,反射出冷光,照在阿甘的脸上。
阿甘没躲,也没松手里的布包,只是盯着士兵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饼不能给你。守城的士兵还在等着,他们没粮吃,没力气打仗,营寨就守不住了。大家都守不住,你也回不了家见你娘。”
士兵被他的话激怒了,怒吼一声,举起长刀就要往下砍。
“咻——”
一支箭突然从门外射进来,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地射中了士兵的肩膀。士兵惨叫一声,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捂着肩膀倒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饼。
“谁敢抢饼,就是跟我闻仲作对!”
闻仲带着十几个亲兵冲了进来。他们都穿着盔甲,盔甲上沾着血,手里握着长枪和弓箭,脸上满是严肃。闻仲的青色官服上沾了一块焦黑的污渍,是刚才路过粮草营时被火星溅到的,头发有些凌乱,却眼神锐利,像鹰一样扫过地上的士兵,又落在阿甘身上。
“把他拖出去,交给军法队处置。”闻仲对身边的亲兵说,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他走到阿甘身边,看着他怀里的布包,又看了看灶台上的铜盾和灶膛里跳动的火,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阿甘,你做得好。”闻仲的声音柔和了些,“守住灶房,守住这些饼,就守住了大家的希望。”
他转身走到灶房门口,举起一块阿甘递过来的粗粮饼,对着外面还在混乱的士兵喊:“弟兄们!灶房有饼!守住灶房!守住营寨!只要守住这里,就有饼吃,就有活路!蛮族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
外面的溃散声,似乎小了点。有几个士兵探头往灶房里看,看见闻仲手里的饼,又看见他身后握着长枪的亲兵,眼神里的恐慌慢慢淡了些。一个年轻士兵犹豫着走过来,小声问:“闻大人……真的有饼吗?我们……我们还能守住吗?”
“能!”闻仲的声音响亮,传遍了营寨的每个角落,“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守住灶房,等崇总兵的残兵回来,我们就能反击!有饼吃,就有力气;有力量,就有活路!不愿意逃的,跟我一起守!”
越来越多的士兵停下了逃跑的脚步。有的士兵捡起地上的长枪,走到灶房门口,坚定地说:“闻大人,我们跟你守!就算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对!我们守!有饼吃,怕什么蛮族!”
阿甘看着慢慢聚集过来的士兵,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他走到灶台前,把布包里的饼拿出来,放在铜盾上——铜盾还带着灶火的余温,能慢慢加热饼。他又往灶膛里添了点柴禾,火苗烧得更旺了,饼的麦香混着粗粮的土腥味,慢慢飘了出来,飘在灶房里,也飘在营寨的上空。
灶膛里的火,不再忽明忽暗,而是稳稳地燃着,像一团温暖的太阳。火光映在闻仲的脸上,映在士兵们的脸上,也映在阿甘怀里的布包上。士兵们看着铜盾上的饼,脸上的恐慌渐渐被坚定取代,有人开始擦拭手里的长枪,有人帮忙加固灶房的门,营寨里慢慢恢复了秩序。
远处,粮草营的火光还在燃烧,却似乎没那么刺眼了;蛮族的吼叫声还在传来,却似乎没那么吓人了。因为灶房里有火,有饼,有坚守的人——只要这里还在,营寨就还在,希望就还在。
阿甘拿起一块热好的软饼,递给身边一个断了手指的伤兵——他是从伤兵营逃过来的,腿上还绑着绷带。伤兵接过饼,咬了一口,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哽咽着说:“谢谢阿甘兄弟……这饼,真暖。”
闻仲看着这一幕,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他走到灶台前,看着那几块铜盾,又看了看阿甘忙碌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了底——只要有阿甘的饼,有这些愿意坚守的士兵,就算营寨再破,就算没了粮草,他们也能扛过去。
风还在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灶房里的饼香飘得越来越远,飘向营寨的每个角落,也飘向远处的草原。远处的蛮族似乎察觉到了营寨的变化,吼叫声渐渐小了下去。
阿甘蹲在灶膛前,添了最后一根柴禾。火苗映在他的脸上,六指轻轻拂过铜盾上的花纹,心里想着:等崇总兵回来,等蛮族被打退,他要烤很多很多的饼,让每个人都能吃饱,都能心安。
灶火的光,在赤红色的夜空下,像一颗小小的星辰,亮着,暖着,照亮了营寨的希望,也照亮了每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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