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断了第三天,黑甲营的寒气里裹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饿味——不是食物馊掉的酸腐,是胃里空得发疼、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焦躁。天还没亮透,东边的天际线只洇开一抹淡灰,像被冻住的墨汁,营寨外那片老槐树林就己经蹲满了人。树干早被剥得光秃秃的,露出惨白的木质,像一具具枯骨,士兵们抱着树干,手指抠进树皮的裂纹里,指甲缝里嵌满了褐色的碎渣,牙齿咬下去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老鼠在啃干透的门板,那声音顺着霜风飘进营寨,听得人牙床发酸。
阿甘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他蜷在灶房角落的草堆里,身上盖着老胡给的旧棉絮——棉絮里的棉籽早就硬了,硌得后背生疼,边缘的布也烂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棉丝,风一吹就往脖子里钻。咳嗽声是从营门口传来的,不是偶尔的清嗓子,是那种连着的、撕心裂肺的咳,每一声都像要把肺从喉咙里咳出来,中间还夹杂着校尉粗哑的骂声:“装你娘的死!不就是两天没吃米?啃两口树皮能饿死你?再咳就把你扔去北边的狼窝,让蛮族的狼崽子啃你骨头!”
阿甘揉了揉眼睛,睫毛上还沾着草屑。他慢慢爬起来,左手的六指不小心蹭到草堆里的碎石子,那股冰凉瞬间顺着指缝钻进骨头里,让他打了个激灵。他走到灶房门口,撩开那块破布帘——布帘是灰布的,上面打了三个补丁,还沾着灶灰,一撩就掉下来好几片碎屑。外面的景象让他心口一紧:营门口的空地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正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块巴掌大的树皮,脸埋在树皮上啃,啃得满脸都是褐色的树皮渣,嘴角还挂着血丝,像刚吃过生肉。
是狗剩。前两天降温,狗剩冻得手指发僵,连弓弦都拉不开,还特意跑到灶房来要热水,攥着阿甘递过去的陶碗时,手还在抖,说“阿甘哥,等粮道通了,我请你吃我娘烙的糖饼”。可现在,狗剩啃树皮的样子像头饿极的小兽,树皮上的木刺划破了他的嘴唇,血珠滴在树皮上,很快就渗了进去,变成暗褐色的印子。他却像没看见似的,还在往下撕咬,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像是在吞石子,每咽一下,脖子上的青筋就凸起来。
旁边的士兵们看了,没人说话,只是默默把自己手里的树皮往怀里缩了缩。现在连树皮都成了稀罕物——营外那片老槐树,前天才被剥得只剩树干,昨天还有两个士兵为了抢一块半干的树皮打了起来,一个被打断了胳膊,另一个被踹得吐了血,最后那块树皮还是被校尉抢走了,塞在自己怀里。
“看什么看?赶紧进来添火!”老胡的声音从灶房里传来,带着咳疾的沙哑,还夹杂着点喘息。阿甘赶紧收回目光,钻进灶房。老胡正蹲在米缸边,缸盖掀开着,里面空空的,只有缸底沾着一层灰白的粉末,是上次煮树皮粥时剩下的米糠,风吹过缸口,粉末就飘起来,落在老胡的头发上——老胡的头发全白了,沾了米糠,更像结了层霜。
“没粮了,”老胡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用手指蹭了蹭缸底的米糠,指尖沾了一层灰,“昨天我去军需处问,管事的脸比锅底还黑,说粮道被蛮族堵得严严实实,连只鸟都飞不过来。咱们营里的存粮,除了这点树皮,就剩军需处锁着的那袋麦种了——那是留着春天种的,谁动谁掉脑袋。”
阿甘点点头,走到火塘边。火塘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几块黑炭,沾着灰。柴堆也快空了,只剩下几根细松枝,还带着潮气,摸上去凉津津的。他从怀里摸出打火石,石头早就磨得光滑,他攥着石头敲了半天,才溅出个火星,火星落在松枝上,“滋啦”一声,冒出点黑烟,没等燃起来就灭了。
“别费劲了,”老胡走过来,手里攥着个布包,布包是蓝布的,边角磨得发亮,针脚都快散了,“今个不用煮了,连筛树皮的力气都省了——士兵们只能生啃,煮了更不经吃。”他说着,把布包往阿甘手里塞,布包硬邦邦的,还带着点体温,“这里面有半块干饼,是我前几天省下来的,你吃了吧。你还小,骨头没长硬,扛不住饿。”
阿甘捏着布包,指腹能摸到饼的纹路——那是块麦饼,放了好几天,早就硬得像石头,边缘都发脆了。可他心里却暖得发慌,像揣了个小火炉。他抬头看老胡,老胡的脸更瘦了,眼窝陷下去,颧骨突得厉害,嘴唇干得裂了好几道缝,还沾着点树皮渣——老胡这两天,肯定也在啃树皮。“胡叔,我不吃,你吃吧,”阿甘把布包推回去,手指碰到老胡的手,老胡的手冰凉,还在抖,“我年轻,饿两天没事,你一把老骨头,得留着力气。”
“让你吃你就吃!”老胡的声音突然提高了点,可手却更抖了,他把布包往阿甘怀里塞得更紧,布包的边角硌着阿甘掌心的六指,有点疼,“我活了六十多了,见惯了生死,去年冬天粮荒,我以前那个营,士兵饿疯了,连马粪里的麦壳都捡着吃,最后还是没撑住,被蛮族冲进来,杀得一个不剩。我这条命是捡来的,死了就死了,你不一样,你还得活着回家,见你娘。”
阿甘没再推。他把布包攥在怀里,布包贴着胸口,能感受到那点微弱的温度。他想起娘临走前给他装的干粮,娘把家里最后一点白面揉成面团,在铁锅里烙得金黄,还在饼里夹了点芝麻,说“阿甘路上吃,别饿着,到了军营好好吃饭,娘等你回来”。可那饼他只吃了两块,剩下的就在半路上被两个兵痞抢了——兵痞看见他的六指,还踹了他一脚,骂“六指怪物,也配吃白面?”
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比平时重了不少,还夹杂着甲片碰撞的“叮哐”声,是士兵们去操练了。阿甘又走到门口,撩开布帘看——士兵们扛着铜盾,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往操练场走。铜盾是黑甲营的标配,厚得像块铁板,边缘磨得发亮,上面用红漆刻着“黑甲”两个字,现在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青铜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队伍里有个高个子士兵走得踉踉跄跄,突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铜盾“哐当”砸在冻土上,震得地上的霜粒都跳了起来。是李虎,前几天还帮阿甘搬过柴火,力气大得能扛着半袋米跑,现在却连块铜盾都扛不动。李虎想爬起来,可胳膊软得像面条,刚撑起来又倒了下去,铜盾压在他的腰上,他喘着粗气,脸憋得发紫,像被掐住了脖子。
旁边的校尉跑过来,穿着镶边黑甲,脸膛通红,一脚踹在李虎的腰上,“你他妈装死!连个盾都扛不动,还怎么跟蛮族打仗?”李虎咬着牙,想把铜盾推开,可手刚碰到盾面,就“啊”地叫了一声,赶紧缩回来——铜盾被晨光晒了一会儿,虽然天还冷,可盾面却烫得吓人,李虎的手心被烫红了一片,还起了个黄豆大的水泡,水泡破了,渗出血珠。
“废物!”校尉又踹了李虎一脚,鞋尖踢在李虎的肋骨上,“练完操都给我往盾上泼冷水!烫死你们这群废物,省得浪费粮食!”
李虎咬着牙,终于把铜盾推开,爬起来时,嘴角流着血,却不敢擦,只能用胳膊肘蹭了蹭,然后扛起铜盾,一瘸一拐地跟着队伍走。走到操练场,校尉让他们练举盾——把铜盾举过头顶,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太阳慢慢升起来,金色的光落在铜盾上,盾面越来越烫,士兵们的手都在抖,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有人忍不住,把铜盾往地上放,刚一碰到冻土,就“滋啦”一声,冒出点白气,像撒了把冷水在烧红的铁上。
“谁让你们放的?举起来!”校尉的骂声像炸雷,在操练场上回荡,“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等着被蛮族砍头吧!砍了你们,正好省粮食!”
士兵们只能又把铜盾举起来,手被烫得发红,有人的布甲袖子被盾面烫出了洞,冒出黑烟,空气中飘着一股焦糊味,混着饿味,格外难闻。练完举盾,校尉又让他们练“盾击”——拿着铜盾往木桩上砸,“哐当”“哐当”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得人耳朵疼,木桩上的树皮被砸得乱飞,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士兵们捡起来,塞进怀里。
砸完木桩,士兵们都累得瘫在地上,从腰间摸出水囊——水囊里的水早就凉了,还带着点铁锈味,他们掀开囊口,往铜盾上泼水,冷水碰到烫盾,“滋啦”一声,白气冒得老高,像小喷泉似的,在阳光下晃着,很快就散了,只在盾面上留下几道水痕,风一吹就干了。
阿甘站在灶房门口,看得入了神。他的目光落在铜盾上——盾面很平,比家里的铁锅还平,边缘虽然有点锋利,可中间是凹进去的,正好能装东西。他想起刚才李虎被烫红的手心,又想起灶房里的铁锅:铁锅烧热了能烙饼,铜盾这么烫,能不能当锅?要是能,就能把粮缸里剩下的粗面烙成饼,士兵们不用再啃树皮,也不用再吃那种能照见人影的树皮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跳就快了起来,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着胸口。他悄悄走过去,趁士兵们都在地上喘气,没人注意他,伸手摸了摸地上的铜盾——盾面烫得他赶紧缩手,指尖还留着灼热的触感,像被火燎了一下。他又摸了摸盾的厚度,厚得很,用指甲敲了敲,发出“当当”的脆响,比家里的铁锅结实多了,应该烧不坏,也不会像铁锅那样容易裂。
“阿甘!你在干什么?”老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阿甘吓了一跳,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赶紧缩回手,转身看见老胡站在灶房门口,脸沉得像锅底,眼睛里满是担心,“赶紧回来!别在外面瞎晃,小心被校尉看见,抓去当壮丁——现在缺人,连伙夫都要被拉去打仗!”
阿甘赶紧跑回去,心里却还想着铜盾的事。他坐在火塘边,手里攥着老胡给的干饼,没心思吃——饼太硬,咬下去硌得牙疼,可他满脑子都是铜盾当锅的画面:粗面和点水,揉成小饼,贴在铜盾上,盾是烫的,应该能把饼烙熟,就像娘当年用铁锅烙饼那样,烙得两面金黄,咬下去脆生生的,还带着麦香。
到了晚上,营寨里静了下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踏在冻土上,“咚咚”响,像敲鼓,从灶房门口经过时,甲片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老胡躺在草堆里,早就睡着了,打着很响的呼噜,还偶尔咳嗽两声,每咳一下,身体就颤一下。阿甘悄悄爬起来,动作很轻,怕吵醒老胡,草屑从他的裤腿上掉下来,落在地上,没发出声音。
他走到粮缸边,缸口裂了道缝,从缝里能看见里面的粗面——粗面不多,还混着沙子和米糠,颜色是灰黄色的。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是娘给他缝的,用来装碎米的,现在空了,他把布包撑开,伸进缸里,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捧粗面,手一抖,粗面从指缝里漏出来,落在缸底,发出“沙沙”的响,他赶紧停住,屏住呼吸,听了听老胡的呼噜声,没停,才松了口气,把粗面包好,揣在怀里。
他拿着粗面,走到灶房门口,左右看了看——操练场上还放着几个铜盾,是士兵们白天练完没来得及收的,大概是太累了,扔在地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几块巨大的青铜镜子。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跑过去,弯腰抱起一个铜盾——铜盾比他想象的重,刚抱起来就觉得胳膊发酸,他咬着牙,把铜盾往灶房里拖,盾底蹭着冻土,发出“刺啦”的声音,他赶紧放慢速度,尽量让声音小一点,额头上冒出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很快就冻成了小冰粒。
好不容易把铜盾拖进灶房,他把盾放在灶台上,用布擦了擦盾面——布是老胡的旧围裙,他偷偷拿过来的,擦了几下,盾面上的灰和水迹就没了,露出青铜的本色,在月光下亮得能照见人影。他从怀里摸出粗面,放在一个破陶碗里——陶碗是上次煮粥时摔破的,边缘缺了个口,他往碗里加了点冷水,水是早上从井里打的,还带着寒气,他用手揉起来。
粗面很硬,还混着沙子,揉起来很费劲,他的六指攥着面团,指缝里全是面屑,揉得手心发疼,才把面团揉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子,比拳头还小,表面坑坑洼洼的,沾着沙子。他看了看火塘,里面还有点火星,是下午烧火时剩下的,他添了点细松枝,用嘴吹了吹,火星“噼啪”一声,窜了起来,火苗不大,却足够把铜盾烤热。
他等了一会儿,觉得盾面够烫了,就把面团往盾面上贴——刚贴上就“滋啦”一声,一股焦糊味瞬间飘了出来,面团的底面一下就黑了,像沾了锅灰,还冒着黑烟,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老胡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阿甘吓得手一抖,面团掉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满是灶灰。他回头一看,老胡坐在草堆里,眼睛睁得很大,手里还攥着那片旧棉絮,显然是被焦糊味吵醒的。老胡爬起来,脚步有点踉跄,走到灶台边,看见铜盾上的焦黑印子,又看了看地上的面团,脸一下就白了,嘴唇都在抖:“你疯了?这铜盾是军中兵器,是用来挡刀挡箭的,不是让你当锅的!弄坏了别说砍头,连我都得跟着受牵连——太师的规矩,你忘了?”
老胡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怒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团,面团己经黑了一半,还沾着灰,他看了一眼,就扔进了火塘里,面团“滋啦”一声,很快就烧成了灰,冒出一股更浓的焦糊味。然后他又把阿甘手里的粗面抢过去,倒进粮缸里,盖好缸盖,还加了块石头压着,“以后不准再想这种歪主意!粮荒就粮荒,大不了一起啃树皮,总比掉脑袋强!”
阿甘低着头,没说话,手指抠着衣角,心里却有点不甘心——刚才面团虽然焦了,可至少有反应,是不是盾太烫了?要是能控制温度,等盾凉一点再贴面团,会不会不一样?娘以前烙饼的时候,都会把火塘里的柴拨少点,让锅慢慢热,不会一下子把饼烙焦,铜盾是不是也可以这样?他想起娘烙饼时的样子,娘站在灶台边,左手扶着锅沿,右手拿着锅铲,眼神很温柔,说“阿甘,烙饼要慢慢来,火急了就焦了,人急了也成不了事”。
老胡骂了他几句,又躺回草堆里,可这次没睡着,翻来覆去的,偶尔叹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阿甘坐在火塘边,看着铜盾——月光从灶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盾面上,盾面磨得亮,竟像母亲当年做饭的铁锅。母亲的铁锅是黑色的,用了十几年,锅底积着厚厚的锅灰,每次烙饼前,娘都会用布擦干净锅面,然后把火调小,让锅慢慢热,再把揉好的面团贴在锅上,等闻到麦香,就用锅铲把饼翻过来,烙得两面金黄,麦香飘满整个屋子,连邻居都来问“嫂子,又烙饼呢?”
他摸了摸左手的六指,指节有点凉,可心里却热了起来——娘说过,笨办法多试几次就灵了,这次不行,下次再试。他悄悄爬起来,走到火塘边,用木棍把快灭的火苗拨了拨,留了个小火星,又往火星里添了点细松针——松针烧得慢,能让火塘一首有温度,不会灭,也不会太旺,正好能慢慢烤热铜盾。
然后他走到灶台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铜盾的边缘——比刚才凉了点,不那么烫手了,只有点温热的感觉。他又从粮缸里捏了一点粗面,这次捏得更少,放在手心,加了点口水——没敢再用冷水,怕面团太湿,他把粗面在手心揉了揉,揉成了一个小小的面团,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揉得很软,尽量把里面的沙子挑出来。
他正准备把小面团往铜盾上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踏在冻土上的声音很响,还夹杂着士兵的说话声:“今个晚上冷,蛮族要是来偷袭,咱们可扛不住。”“怕什么?有太师在,蛮族不敢来。”
阿甘心里一紧,赶紧把小面团藏进怀里,又把铜盾往灶台边推了推,用破陶碗挡住盾面上的焦黑印子,然后蹲在火塘边,假装在添柴,手里拿着根细松枝,往火塘里放,动作很慢,怕发出声音。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灶房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声音传来:“里面有人吗?”
阿甘的心跳得更快了,刚想说话,老胡从草堆里爬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故意打了个哈欠:“有,是灶房的伙夫,在添火呢,晚上冷,怕火灭了,早上不好煮水。”
士兵没再说话,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渐渐远了。阿甘松了口气,后背都湿透了,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流,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老胡走过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铜盾,没骂他,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铜盾当锅,要是被太师知道了,咱们俩都得死——太师最看重兵器,谁糟蹋兵器,他绝不轻饶。”
“胡叔,”阿甘抬头看老胡,眼睛里有点亮,“我就是想试试,要是能成,士兵们就不用啃树皮了,狗剩的嘴也不会被划破了,李虎也不会被盾烫着了。”
老胡没说话,转身走回草堆,躺了下来,背对着他,肩膀却微微颤了一下。阿甘知道,老胡是默许了,只是怕他出事。他蹲在火塘边,看着火塘里的小火星,火星忽明忽暗,像天上的星星,映在他的眼睛里。他摸了摸怀里的小面团,面团有点凉,可他心里却热得很——明天一早,等老胡睡着了,他再试试,这次他要先把铜盾的温度摸准,等盾面温温的,再把面团贴上去,肯定能成功。
月光又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铜盾上,盾面映出阿甘的脸——脸上沾着灶灰,眼睛却很亮,像有火苗在里面跳。他想起娘的话,想起家乡的稻田,想起娘烙的白面饼,心里突然有了底气: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办法,总能让大家吃上热乎的饼。
他悄悄把怀里的小面团拿出来,放在铜盾的边缘——那里温度最低,不会把面团烫焦。然后他又往火塘里添了点松针,看着火苗慢慢烧起来,心里数着数:一、二、三……数到十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小面团,面团有点温,没焦,还带着点麦香——很淡,却真实存在。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看到了希望。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很长,很凄厉,是边关常见的声音,却比平时更吓人,像在预示着什么。阿甘赶紧把小面团藏起来,又把铜盾推回原位,蹲在火塘边,假装睡觉。
火塘里的小火星还在烧,映在铜盾上,把盾面的“黑甲”二字照得格外清晰。阿甘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不仅要守好灶房的火,还要守好这个藏在心里的秘密——铜盾当锅的秘密,只要这个秘密能成,就能让黑甲营的士兵们,在啃树皮的日子里,吃上一口热乎的饼。
他攥紧了左手的六指,指节发白。月光下,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左手的影子比右手多了一截,像个小小的钩子,钩着他的希望,也钩着黑甲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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