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人生的地狱时刻来了。上天给了坡完美的开局,那个,中国人的经典文化创伤是什么来着?当一件事情达到最好最完美的状态的时候……
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苏东坡要下坡了。
首先他们的抓捕程序完全不给坡坡留任何体面尊严,颠覆了坡坡的身份,先给他制造第一层心理压力。
其次坡坡终于穿好官服,手持笏板出来见负责抓人的皇甫遵时,我看见皇甫遵不发一言,久立庭下,面无表情,两个台卒则站在两旁,怀中各自揣着一件东西,鼓鼓囊囊的,但衣服外面只露出一点包裹的文书,具体是什么看不见。
我瞬间意识到了——
这帮文官真恶毒,他们知道怎么击垮一个骄傲的文化人,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
怀中藏物,刑具?赐死诏书?
这是给坡坡施加的第二层心理压力。
在宣布完抓捕的诏书后,他们撤掉他作为知州的官椅,并摘掉他的官帽,解下代表他官职的金带,最后扒掉他身上的官服。
这是第三层,真正意义,斯文扫地,毫不留情的身份剥夺。
从外形上羞辱。
最后,他被 “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 般押出衙门,坡坡被立刻塞入门外的船舱,并不允许与家人好好告别。湖州百姓闻讯出来送别,看到的只是被封锁的船舱。这种“游街”式的押送,进一步将他的耻辱公之于众。
我看出来坡坡真怕了。
他不仅不在云端和青青草原上飘啊飘啊飘了,他都想压石头自沉汨罗江了。
我说坡啊你别跳,你真别。
他说没事大不了学屈子,他笑。
我说你别学啊,坡坡,我和隔壁的纳兰容若才互相捞完,你别来。
坡坡:他谁?
我:你几百年后的后人。
坡坡:他是为什么?
我: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坡坡不问了,他现在就在经历,文化人之间不需要说多余的话,彼此心照。
坡坡又准备跳了。
我:坡坡,想想你弟子由。
这句话拉住他了。
我当然知道皇帝和那帮文官搞这一出就是要让坡坡当杀鸡儆猴的鸡,那帮人要告诉全天下,管你什么当世文宗天下第一,在皇权党争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我也庆幸坡坡有个很好的原生家庭和生命开局,无论是父母妻子兄弟还是师长朋友都爱他,整个世界都宠着他,宠着他的自恋,这些爱奠定了他一生光明的人生底色。
正是因为坡坡得到过很多很多的爱,所以坡坡他才能去爱很多很多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也是爱留住了他。
要是有人跟我和纳兰容若讲想想你的原生家庭,想想你父母,想想——
我们还是手拉着手跳吧。
不用想了,说到原生家庭西个字的时候我和他就己经抱着石头沉在汨罗江底了。
正是因为人世间没有太多爱可以拉住我们两个,所以我们在命运面前很悲观,也正是因为对彼此文化处境的互相体认,所以我们都超越了自己的痛苦,走向了比个体生命预期的更光明的道路。
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和容若是同道,坡坡是我们的先贤,温暖的坡坡爱所有人。他用他生命中所有的爱吞咽下了自己所有的痛苦和恐惧,他再用他曾经得到过的爱和自身的具足来治愈大家,让大家看到了原来面对痛苦的时候还能用这么积极这么豁达的态度去面对生活,然后大家也跟着快乐了。
这才是真正的坡坡。
坡坡想哭,他哭不出来。
我说坡坡你别死,你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的。
坡坡扯起一个笑容,他说,我看不见。
我说我看见了,坡坡你真别死,就算人生功名利禄都是浮云,你得到的爱不是,你想想子由,想想王弗,想想老泉。虽然我知道王弗和老泉都己经不在了,但是他们的爱还在的,你现在过去找他们,你还没有走到你的人生尽头你就去找他们,他们看到你会心痛的,他们会心痛的,坡坡。
我说坡坡,子由还在,他不能失去你了。
这句话打动了坡坡。
我说你爱子由,子由他们也爱你。
就像你不能接受失去他们,他们也不能接受失去你……
坡坡活下来了。
所有爱坡的人阿弥陀佛功德无量,你们没让中国历史上失去一个伟大的文学家。
坡坡眼圈红了,他背过身去。
我说坡啊,你想哭就哭吧。
他说我不哭,我哭不出来,我要忍。
我说你别忍……
他咬着牙喘气。
他咬牙切齿。
他说他要忍,他必须忍,必须活。
天才坡坡被像动物一样关进了监狱。坡坡在御史台监狱里受了一百三十天的罪,虽然我整天说坡坡的自恋闭环很烦,苏氏文章天下第一很烦,但我还是想看到曾经那个神采飞扬才华横溢的坡坡。
坡坡经历了残酷的日夜提审。
我好想说坡啊,叫你别飘,你就要飘……
你就要说你那个天下第一。
现在好了吧,因言获罪。
唉但是如果让坡坡重新来,他估计还是会再选一次乌台诗案的,他不把他看见的真相说出来,他的良心会痛。
唉。
坡坡绝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经历了最高峰到最低谷,经历了亲人的逐渐离世,经历了多重针对他量身定制的心理酷刑,现在生死都不能自己决定……
我说坡啊,你真的能熬住的。
你要是熬不住多想想子由他们。
你别让子由他们承受这个。
这句话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魔咒。
他说他让儿子苏迈给他送饭的时候他看见了一条鱼,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他和苏迈约定好平时送蔬菜肉类,如果他要死了就送鱼。
他说,小友,你看我的绝命诗,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是不是苏氏文章天下第一。
你说嘛,你就说是不是。
我被他气乐了,又哭又笑,坡啊你都快死了还想着吹你那个自恋闭环,你还在说你的苏氏文章天下第一。
我说,对,你是天下第一。
他哈哈大笑,都说了苏氏文章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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