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坠未坠，给黑风山茂密的林梢镀上了一层残血般的暗红。李沐背着苏小蛮，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出了山林边缘。
他的体力早己透支殆尽，全凭一股意念支撑着这具快要散架的身体。背后的苏小蛮意识模糊，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在他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麻痒和更深的不安。她受伤了，不仅仅是脚踝，还有与土匪搏斗时留下的伤和失血。
终于，看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看到了自家那低矮的、熟悉的土坯院墙。
李沐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几乎是拖着双腿挪到院门前，用肩膀重重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响，惊动了院内。
院门从里面猛地拉开，柳秀娘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麸皮，当看到门口几乎成了血人的李沐，以及他背上昏迷不醒、同样狼狈的苏小蛮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僵在原地。
“李……李沐？！苏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李沐看到她，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那口强提着的气瞬间泄了，双腿一软，连同背上的苏小蛮一起，朝着地面瘫倒下去。
“小心！”柳秀娘惊呼一声，也顾不上害怕，下意识地冲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子奋力撑住了几乎要砸在地上的李沐。
李沐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视野里是柳秀娘惊恐万状的脸和院子里熟悉的土黄色地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快！快进来！”柳秀娘用尽全身力气，半扶半抱着李沐，又焦急地看向地上的苏小蛮。
李沐挣扎着指了指苏小蛮，又指了指屋里。
柳秀娘立刻明白过来，她先将几乎虚脱的李沐扶到屋檐下靠着墙坐下，然后转身，咬着牙，试图将昏迷的苏小蛮抱起来。可苏小蛮虽然身形矫健，分量却不轻，柳秀娘一个弱质女流，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急得额头冒汗，眼圈发红。
“我……我来……”李沐喘着粗气，还想挣扎着起来。
“你别动！”柳秀娘带着哭音喝止了他，她看着李沐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身的血污泥土，心揪得生疼。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俯身，这次不再试图抱起，而是架住苏小蛮的双臂，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将她往屋里拖。
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苏小蛮破损的衣衫和伤口，但她己经感觉不到疼痛。柳秀娘额上青筋凸起，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心疼和恐惧的泪水，但她没有停下，一步一步，艰难地将苏小蛮拖进了屋内，安置在李沐平时睡的地铺上。
做完这一切，柳秀娘几乎脱力，靠在门框上喘息。她看着地铺上昏迷不醒的苏小蛮，又看看门外蜷缩着、连抬手力气都没有的李沐，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们到底在山里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得救人！
她先快步走到李沐身边，蹲下身，声音带着哽咽：“李沐，李沐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李沐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柳秀娘泪眼婆娑、满是担忧的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没……没事……皮外伤……累的……先……先看她……”他指了指屋内。
柳秀娘见他还能说话，神智也清醒，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她赶紧起身，去灶房端来温水，先喂李沐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划过喉咙，李沐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恢复了一丝力气。他示意柳秀娘先去照顾苏小蛮。
柳秀娘回到屋内，打来干净的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擦拭苏小蛮脸上的血污和泥土。当看到苏小蛮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尤其是脚踝处肿得发亮的扭伤时，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无法想象，这个看起来英气勃勃的姑娘，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她动作轻柔地为苏小蛮清理伤口，又翻出家里仅剩的一点、李沐之前准备的止血草药，嚼碎了敷在苏小蛮比较深的伤口上。
李沐靠在门框上，看着柳秀娘忙碌而温柔的背影，看着她因为担忧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个家，因为她的存在，才有了此刻劫后余生的温暖和依靠。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山林中追杀、陷阱退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闪过，最后定格在苏小蛮昏迷前那双带着绝望和不甘的眼睛上。
那些土匪……他们为什么要追杀苏小蛮？
这个问题如同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柳秀娘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这间破旧却充满温情的小屋。她给苏小蛮盖好被子，又端来一碗温水，试图喂李沐喝下。
李沐勉强喝了几口，摇了摇头，他现在只想睡觉。
柳秀娘看着他憔悴不堪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扶着他，让他慢慢躺倒在苏小蛮旁边的地铺上。
“睡吧，李沐，没事了，到家了。”她轻声说着，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李沐听着她温柔的声音，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和柳秀娘身上熟悉的皂角清香，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合上，几乎是瞬间，他就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柳秀娘坐在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中间，看着他们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听着他们或沉重或微弱的呼吸，心中充满了忧虑。
夜还很长。
她知道，等他们醒来，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面对。但此刻，守住这个家，照顾好他们，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她拿起针线，就着微弱的灯光，开始缝补李沐那件被荆棘和刀锋划得破破烂烂的麻衣。一针一线，带着无声的祈祷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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