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蛮那带着血泪的讲述，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屋内，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柳秀娘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慰，自己的眼圈也红着，显然还未从那份惨烈中回过神来。
李沐沉默地坐回地铺，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铺草的边缘，眼神晦暗不明。黑风寨，屠村，灭门……这些词汇冲击着他来自现代的认知，也让他对这个时代的残酷有了更深的体会。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苏小蛮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噎。
过了许久，柳秀娘才轻轻松开苏小蛮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强打起精神，柔声道：“苏姑娘，过去的事……暂且放下，身子要紧。你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补。我去看看灶上煨的汤好了没有。”
她说着，起身走向灶房，脚步略显虚浮，显然也被那故事惊得不轻。
李沐看着柳秀娘纤弱的背影，又看了看炕上依旧沉浸在悲痛中、眼神空洞的苏小蛮，心里那点属于现代人的玩世不恭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冒头。他觉得这气氛实在太沉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得想法子搅和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努力挤出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故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对着灶房方向说道：
“唉，秀娘啊，我发现自从苏姑娘来了以后，你这心可就偏得没边儿了哈？瞧瞧，这嘘寒问暖，端茶送水，连煨汤都惦记着先紧着苏姑娘。对我这个正牌……呃，家里人，可都没见你这么上心过。我这心里啊，哇凉哇凉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做出一副西子捧心、泫然欲泣的夸张模样。
正准备盛汤的柳秀娘闻言，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到他那副搞怪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忍不住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你浑说什么呢！苏姑娘身上有伤，又是客，我多照顾些不是应当的？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跟姑娘家争这个？没个正形！”
她这话带着几分薄怒，更多的却是无奈，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
李沐见她回应，心里一乐，知道这插科打诨起了效果，继续耍宝：“我怎么就不能争了？受伤我也受伤了啊！你看看我这儿，还有这儿，”他指着自己脸上和手臂上的擦伤，“虽然没苏姑娘那么严重，但也是为这个家流过血、立过功的！怎么就没见你给我单独开个小灶，弄点好吃的补补？”
柳秀娘被他这胡搅蛮缠弄得哭笑不得，端着汤碗走过来，没好气地说道：“行行行，给你也盛一碗，堵上你的嘴！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争嘴！”
她把一碗热气腾腾、飘着零星油花和肉沫的汤先递给苏小蛮，温声道：“苏姑娘，趁热喝，小心烫。”
然后，才又盛了一碗，递到李沐面前，故意板着脸：“喏，你的！快喝，喝了赶紧干活去！”
李沐接过碗，嘿嘿一笑，也不怕烫，吸溜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嗯！嫂子手艺就是好！不过比起照顾苏姑娘的那份细心，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心意……”
“你！”柳秀娘气得抬手作势要打他。
李沐赶紧缩脖子躲开，嘴里还不忘贫：“哎呀呀，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两人这一番笑闹，虽然幼稚，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屋内积郁的悲怆和沉重。
原本沉浸在痛苦中的苏小蛮，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斗嘴，看着李沐那副故意搞怪惹恼柳秀娘的样子，再看到柳秀娘那又气又无奈、却并无真正怒意的反应，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也松弛了几分。
她端着那碗温热的汤，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再看着眼前这看似吵闹实则透着难以言喻默契和温情的两人，一种陌生的暖意悄然包裹了她冰封的心。
这个李沐，虽然嘴巴讨厌，行事也常常出人意料，但似乎……有他在的地方，总能驱散一些阴霾。而柳秀娘的温柔和善良，也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家”的关怀。
她低下头，小口地喝着汤，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胃，似乎也暖了那颗被仇恨和绝望冻得僵硬的心。
李沐一边喝着汤，一边偷偷观察着苏小蛮的神色，见她眉宇间的戾气和悲痛似乎淡了些许，虽然依旧沉默，但不再像刚才那样死气沉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用这种方式，笨拙地，试图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拉回来一点点。
柳秀娘何等聪慧，看着李沐看似胡闹实则隐含深意的举动，再看看苏小蛮细微的变化，心中了然。她不再理会李沐的贫嘴，只是温柔地看着苏小蛮，轻声道：“慢点喝，锅里还有。”
屋内气氛不再压抑，虽然谈不上欢乐，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平和，以及三人之间那微妙而正在悄然滋生的联系。
李沐三两口喝完汤，把碗一放，拍了拍肚子，站起身来，脸上恢复了那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行了，汤也喝了，力气也恢复了！苏姑娘，你安心养伤。秀娘，家里就交给你了。我得出趟门，去把前几天攒下的皮子处理一下，顺便……打听点消息。”
他目光扫过苏小蛮，意有所指。
黑风寨的麻烦，不会因为死了三个小喽啰就结束。
他需要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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