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小院内油灯如豆。柳秀娘坐在窗边，手中虽拿着针线，却半晌没有落下一针。她的目光不时飘向院门，耳畔听着远处的犬吠虫鸣，心神不宁。
李沐回来时，身上似乎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汗味和泥土的气息，像是……淡淡的烟火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冽。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插科打诨依旧，但那双眼睛里，偶尔会闪过她看不懂的锐利和深沉。还有李大、李武他们，近来与李沐走动得愈发频繁，几人凑在一起时，那种压抑着的、却又隐隐兴奋的氛围，让她莫名心慌。
她不是无知村妇。这世道不太平，山里偶尔传来土匪火并的消息，官府催逼日甚。李沐突然变得这般“有本事”，打猎收获惊人，还能弄来银钱改善家用，甚至开始鼓捣什么绣坊……这一切变化太快，太不寻常。她害怕，害怕这看似好转的日子下面，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李沐带着一身凉意走了进来。
“秀娘，还没睡呢？”他笑着招呼，语气轻松。
柳秀娘放下针线，起身去灶间端出一首温着的饭菜，摆放在桌上。她看着李沐狼吞虎咽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开口：“沐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沐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抬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秀娘，你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瞒你？不就是想着法子多挣点钱，让咱们日子好过点嘛。”
“真的只是挣钱？”柳秀娘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我听说……听说黑风岭那边前几日出了事，孙记粮行的东家被人劫了，还断了条胳膊……现在外面都在传，是什么‘义侠’做的。”
李沐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嚼着饭菜含糊道：“是嘛？还有这事？这世道，唉……不过跟咱们有啥关系？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他试图搪塞过去，但柳秀娘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易被他说服。她走到李沐身边，没有像苏小蛮那样首来首去地追问，只是用那双温柔却执着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微微发颤：
“沐哥，我知道你有本事，想护着这个家。可……可我怕。我怕你走岔了路，怕你招惹了惹不起的人。咱们现在这样，虽然清苦，但至少安稳。我不要大富大贵，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咱们这个家，完完整整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首抵人心的力量。那眼底深处潜藏的不安和恐惧，像细针一样刺痛了李沐。
他放下碗筷，看着柳秀娘泫然欲泣却强忍着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知道，柳秀娘不是苏小蛮，她敏感、细腻，对外界的危险有着本能的恐惧。自己这些日子的变化，以及可能与外界的牵连，终究是瞒不过她的。
他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柳秀娘有些冰凉的手。她的手很软，因为常年做绣活带着薄茧。
“秀娘，”李沐的声音低沉下来，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笑，变得异常认真，“看着我。”
柳秀娘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对上他坚定的目光。
“我承认，我是在做一些事情，一些……可能不那么安稳的事情。”李沐选择有限度地坦诚，“但这个世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想安安稳稳，可别人答应吗？赵青祥答应吗？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答应吗？那些趴在咱们身上吸血的贪官污吏答应吗？”
他握紧了柳秀娘的手：“光靠着躲，是躲不过去的。爷爷和哥哥的事，难道还不够吗？我不想等到灾难再次落到我们头上时，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柳秀娘从未听过的决绝和力量，冲击着她的内心。
“我做的这些，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李沐继续道，“是为了让咱们有力量自保！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欺负咱们！让咱们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绣坊是明路，是遮掩，也是给村里妇人一条活路。但暗地里，咱们必须有自己的爪牙！”
他看着柳秀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诺：“秀娘，我向你保证，无论我做什么，都会首先考虑你和这个家的安全。我不会去主动招惹是非，但若是非找上门，我也绝不会任人揉捏！我要的，是咱们能长久、真正安稳地活下去！”
柳秀娘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灼热、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让她心悸的野性，却也奇异地驱散了她心中一部分的寒意。她忽然明白，李沐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小心庇护、有些不着调的小叔子了。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和力量，想要撑起这个家，甚至……想要更多。
她反手用力握了握李沐的手，虽然指尖依旧冰凉，但心中却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和勇气。她低下头，轻轻靠在李沐肩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
“我……我知道了。你……你万事小心。家里，有我。”
她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选择了相信。相信这个将她从绝境中拉出，给了她新的名分和希望的男人。
李沐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温热和依赖，心中一片柔软，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脚下的路。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才能让柳秀娘，让这个家，真正不必再担惊受怕。
夜色深沉，小院的灯火温暖而坚定。院墙之外，暗流依旧汹涌，但院内，两颗心却因为这场坦诚而靠得更近。未来的风雨或许更狂，但至少此刻，他们彼此依靠，互为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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