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天光微熹。
李昭换上了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但浆洗得干净，熨帖得平整。他准时出现在崔府那气派的侧门外。
管家姓钱，似乎对他印象颇深，见他来了，便指派了一个小厮领他进去，并简单交代了规矩：少说多看，手脚勤快，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问的事别问。
穿过重重门廊，李昭才真正体会到何为“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不极尽精巧；仆从如云，步履轻盈，规矩森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矜贵与威严的气息。
他被带到的第一处地方是外院的一处偏厅，这里临时改成了文书房，七八个和他一样新招来的临时文书正在埋头整理卷册。他们的任务是核对千叟宴的宾客名单、礼单，以及安排座次、记录流程等繁琐事务。
领头的是一位姓孙的老文书，态度严谨，甚至有些刻板。他给李昭分派了一摞厚厚的礼单，要求他逐一核对数目、分类归档。
这对李昭而言毫无难度。经过“晨昏定悟剑”的锤炼，他心思缜密，思维迅捷，手指翻飞间，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清脆而有节奏，速度远超旁人。不到一个时辰，他那厚厚一摞账目己处理大半，且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孙老文书巡视过来，拿起他登记的册子看了看，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但之后再分派任务时，明显将更重要的部分交给了李昭。
午间短暂休息，吃了崔府提供给下人的伙食——两个胡饼，一碗飘着油花的肉羹，还有一碟咸菜。对李昭来说，己是难得的美味。
下午，文书工作暂告段落，他们这些“兼职护卫”被召集到演武场。负责训练他们的是崔府的护卫教头，姓赵，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看便是行伍出身的老兵。
赵教头让他们列队，先测试气力，无非是举石锁、开硬弓之类。轮到李昭时，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回想晨练时那股暖流流转全身的感觉，竟也将一个五十斤的石锁稳稳举过了头顶，弓弦也勉强拉开了一半。表现不算突出，但在他这清瘦身板的映衬下，己足够让赵教头和周围几人侧目。
“书生，有点底子。”赵教头瓮声瓮气地评价了一句，便不再多看他，转而呵斥那些表现更差的人去了。
李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昨日的展示和今日的表现，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训练结束后，众人解散，可自由活动片刻，但仅限于外院范围。
李昭正想找个安静角落回味一下今日所得，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在这深宅大院中立足，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
“抓住它！快帮我抓住它！我的风筝！”
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正追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从内院的月亮门里跑了出来。她梳着双丫髻，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充满了灵动与娇憨。
那风筝被她跑动的气流一带，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李昭身旁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枝杈上。
小姑娘跺着脚，急得团团转，几个跟着跑出来的小丫鬟也够不着。
李昭见状，心中微动。他看了看那树枝的高度，估摸了一下。若在以前，他定然无可奈何，但如今气力增长，身手也灵活了不少。他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脚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手臂舒展，竟轻巧地向上一跃——
那“晨昏定悟剑”虽非轻功，但其中蕴含的发力技巧和身体协调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伸手一勾，便将那风筝轻松摘了下来。
落地时，身形虽算不上多么潇洒，却也稳稳当当。
“给你。”李昭将风筝递给那看得有些发愣的小姑娘。
小姑娘回过神来，接过风筝，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满是惊奇和崇拜：“哇！你好厉害呀！跳得真高！你是新来的护卫吗？我以前没见过你。”
“在下李昭，是新来的文书，也兼做护卫。”李昭微微一笑，对这活泼天真的小姑娘颇有好感。
“文书？文书也能跳这么高吗？”小姑娘歪着头，更加好奇了，“我叫崔婉儿！你叫我婉儿就好啦！你刚才那一下，能教教我吗？”
原来是崔家的五小姐。李昭想起简介中的信息，心中了然。他温和但坚定地摇头：“五小姐，这并非什么招式，只是情急之下跳得高了些，当不得真。府中自有武艺高强的教头，小姐若想学，当请他们指点才是。”
崔婉儿小嘴一撅：“才不要呢！赵教头凶巴巴的！我就觉得你刚才那一下好看！”她围着李昭转了一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你叫李昭？字什么？”
“在下字明远。”
“明远哥哥！”崔婉儿立刻叫上了，笑嘻嘻地道，“你以后陪我玩好不好？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他们都不让我出府，闷死了！”
面对这热情过度的五小姐，李昭顿感头疼，正不知如何婉拒，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婉儿，休得无礼。”
李昭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少女正站在月亮门下。她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容貌极美，肤光胜雪，但眉眼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意，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气质清冷孤高，与崔婉儿的活泼烂漫形成鲜明对比。
“二姐姐！”崔婉儿吐了吐舌头，似乎有些怕她。
二小姐崔芷凝。李昭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他连忙拱手行礼：“在下李昭，见过二小姐。”
崔芷凝的目光在他身上淡淡一扫，那目光如同冰凉的秋水，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她并未回应李昭的问候，只是对崔婉儿道：“母亲正在寻你，还不快回去？在此与下人嬉闹，成何体统？”
“下人”二字，她咬得微重，清晰地将界限划开。
崔婉儿嘟囔了一句“知道啦”，又偷偷对李昭做了个鬼脸，这才抱着风筝，带着丫鬟们跑回了内院。
崔芷凝又冷冷地瞥了李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有非分之想，然后才转身离去，裙裾飘动，带起一阵冷香。
李昭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
这位二小姐，果然如简介所说，冷脸相向。这崔府，真是深似海，这才第一天，似乎就把两位小姐都“得罪”了？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体面的嬷嬷走了过来，对他道：“李明远是吧？夫人要见你，随我来吧。”
夫人？郑夫人？
李昭心头猛地一跳。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正经”一些，跟着嬷嬷，向着那更深、更幽静的内院走去。
心中再次默念：
“夫人，晚生我……真的是来打工还债的正经读书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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