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陈建国那日摔门而去后，家里获得了短暂的宁静。但每个人都清楚，这宁静之下暗流涌动。木箱里的钱，像一块散发着香气的肉，吸引着各方觊觎的目光。
首先发难的是同行。
那天早晨，王桂芬的煎饼摊前照例排起了长队。突然，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挤到队伍最前面，用力拍打着摊车，震得鏊子上的面糊都溅了出来。
“老太婆！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懂不懂规矩？”一个黄毛青年斜着眼，语气嚣张。
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
王桂芬脸色一白，握着刮板的手紧了紧。陈实立刻从手前的位子上站起，不动声色地挡在母亲身前。
“这里一首是合法经营区域，”陈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我们交了卫生管理费。”
“合法？”另一个戴着耳钉的青年嗤笑一声，指着长长的队伍，“你他妈这叫合法？堵着路了知道吗？影响市容！赶紧滚蛋！”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掀摊车上装面糊的桶。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桶沿时，陈实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他的手腕。陈实常年干活，力气远比这些混混想象的要大。
“你想干什么？”陈实盯着他，眼神冷冽。
那青年挣了一下，竟没挣脱，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恼羞成怒：“嘿！小崽子还敢动手？”
黄毛见状，也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排队的人群中，几个看过视频、特意来支持“煎饼妈妈”的年轻小伙不干了，立刻围了上来。
“欺负人家母子算什么本事！”
“我们己经报警了！”
一看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有人报警，两个混混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们恶狠狠地瞪了陈实和王桂芬一眼，撂下句“你们等着！”，便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风波暂时平息，但王桂芬的手还在微微发抖。陈实知道，这绝不是结束。那个曾经欺负过母亲的胖女人，就站在不远处的自家摊位前，冷冷地朝这边望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妈，没事了。”陈实低声安慰，心里却拉响了警报。流量的光芒太盛，果然照出了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
与此同时，陈锐在网络世界也遭遇了第一场正面冲击。
随着“煎饼妈妈”热度持续，一些本地的营销号开始注意到这个现象。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有的只是简单报道，有的则开始深挖所谓的“背后故事”。
一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本地资讯号，发布了一篇题为《“煎饼妈妈”爆火背后，是真实苦难还是精心策划的卖惨？》的文章。文章看似客观，却用引导性的语言，暗示王桂芬可能有团队包装，利用公众同情心牟利，甚至隐晦地提及“是否涉嫌无证经营”、“是否影响周边环境”等问题。
这篇文章阅读量迅速破万，下面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
“我就说是炒作吧！”
“现在为了红真是不择手段。”
“支持阿姨！别理那些眼红的！”
“城管该管管了，这么堵路确实不对。”
陈锐看到这篇文章和评论，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想要反驳、兑现、骂回去。他无法忍受任何人玷污母亲的形象和他们的努力。
“哥！他们污蔑我们！”陈锐把手机递到陈实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陈实仔细看完了那篇文章，眉头紧锁。他比陈锐更清楚人言可畏，也更明白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删掉。”陈实指着陈锐正在打的那段充满情绪化的反驳文字。
“为什么？他们胡说！”
“你吵赢了，然后呢？”陈实看着他，“他们会道歉吗？只会引来更多人看热闹，更多人骂。别忘了，我们靠的是那些真心支持我们的人。”
他拿过手机，找到那条最热的质疑评论，在下面用“煎饼兄弟”的账号，平静地回复了一句：
“清者自清。谢谢所有相信和支持我们的家人。妈妈很好，我们只想好好做煎饼。”
没有争辩，没有卖惨，只有不卑不亢的回应。
陈实这种超出年龄的冷静和处理方式，反而赢得了一些中立网友的好感。不少人在他的回复下点赞，表示支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一辆喷着“城市管理”字样的皮卡车，还是停在了煎饼摊附近。车上下来两名城管队员，为首的，正是那天雨夜遭遇的李队长。
排队的人群一阵窃窃私语。王桂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动作都僵住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李队长板着脸，走到摊前，先是看了看长长的队伍，又看了看明显超出往常经营规模的摊车和堆放的物料。
“王桂芬，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能这样聚集经营！”李队长的语气很严肃，“你看看这队伍，都排到机动车道了！像什么话！”
“李队长，我们……”王桂芬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实赶紧上前，态度恭敬：“李叔叔，对不起，是我们没注意。我们马上让大家排整齐点，绝对不挡路。”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将提前准备好的、用信封装着的“卫生管理费”递了过去，动作隐蔽而迅速。
这是底层小贩们心照不宣的“规矩”。
然而，李队长看了一眼那信封，却没有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实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举着手机的顾客，压低了声音：
“小子，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这成了‘网红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钱，我敢收，你们敢给吗？”
陈实的手僵在了半空。
李队长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不是叔叔不帮你们，是现在这情况，按规章，你们这就属于占道经营，影响交通和市容。今天必须整顿！要么，你们自己把队伍疏散，把超出的东西收起来；要么，我只能按规定暂扣车辆了。”
他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回旋余地。
那一刻，陈实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众目睽睽之下”。流量带来了关注和收益，也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暴露在规则的聚光灯下。过去那些模糊地带的生存法则，此刻己然失效。
“我们收！我们马上收！”王桂芬连忙说道，声音带着恐慌。这辆车是全家唯一的指望，绝不能扣！
在城管队员的监督下，陈实和陈锐开始艰难地疏导排队的人群，解释情况，将多余的物料搬离。热闹的摊前很快冷清下来，只剩下一些看热闹的人和满地狼藉。
看着母亲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刚刚还充满希望的局面瞬间被打回原形，陈锐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名气和财富，是多么的脆弱和不牢靠。
而陈实，在短暂的挫败后，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他扶住母亲的肩膀，低声说：
“妈，别怕。路是人走出来的。他们不让在这里这么大张旗鼓地卖，我们就想别的办法。”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远处林立的高楼。一条路被堵死了，就必须找到另一条，更宽、更稳、更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路。
这荆棘之路，逼着他们必须更快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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