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点十五分，江城大学附近一家即将打烊的咖啡馆角落。
陈启搅拌着杯中早己凉透的黑咖啡，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对面正噼里啪啦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胖硕青年身上。
赵胖子，本名赵德柱，一个他希望能“罩得住”结果却往横向迅猛发展的名字。他是陈启的大学同学，计算机天才，毕业后没去大厂卷，反而靠着接各种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私活和技术支持，活得相当滋润。他穿着印有二次元萌妹的宽大T恤，头发乱得像鸟窝，圆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外表不符的精明光芒。
“搞定！”赵胖子最后用力敲了一下回车键，将笔记本屏幕转向陈启，“老陈，你要的关于那辆鬼车的所有能查到的资料，都在这儿了。”
屏幕上分门别类地罗列着文档、图片甚至还有几段模糊的行车记录仪视频截图。
“江A·B714，三年前购入并投入104夜班线路运营。失踪事件发生在同年11月7日，凌晨0点从总站发出，按规定路线行驶，监控显示车辆在凌晨0点47分抵达西山公墓终点站。但之后，车辆并未按调度返回，而是就此失联。”赵胖子指着一段文字说明，语气难得地严肃。
“车上七人，包括司机张海，以及六名乘客：一对晚归的情侣，一个加班到深夜的程序员，一个刚从外地回来的打工者，一个据说去西山公墓附近访友的老太太，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女性。”赵胖子调出一张模糊的调度室登记表截图，“看，这是当时登记的乘客信息，唯独这个女的，名字和身份证号都是空的，像是凭空多出来一个人。”
陈启的目光在那“身份不明”的备注上停留片刻，问道：“调查结果？”
“官方结论是‘离奇失踪，原因待查’。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没有强行拖拽的迹象，就像……就像他们走到公墓门口，然后集体人间蒸发了一样。车子完好无损，甚至发动机都还是温的，车钥匙也插在上面。”赵胖子压低声音，“民间说法就多了去了，有说是误入了阴阳交界，有说是被勾了魂，最邪乎的一种说法是，那辆车本身就成了一个‘活棺材’，一首在重复那晚的路线，引诱新的乘客上去……填补空位。”
他顿了顿，凑近陈启，声音更低了：“老陈，我还黑进公交公司的内部维修记录看了。这辆车在重新投入运营后，几乎每个月都有报修记录，问题五花八门，但主要集中在电路故障——比如夜间车内灯光无故闪烁或熄灭，车载监控时常失灵雪花，以及……车载收音机在接近西山公墓时，会自动调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频段，播放类似戏曲或者哭声的杂音。”
陈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微凉的咖啡杯壁。民俗学的知识在他脑中飞速整合这些信息。集体失踪，身份不明的额外乘客，车辆自身的异常，重复的路线……这符合“地缚灵”或者“轮回现象”的某些特征，但规模如此之大，涉及一整辆公交车和持续三年时间，又显得非同寻常。
“还有这个，”赵胖子又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用手机拍摄的、有些晃动的照片，看起来是公交车内部，“这是我一个号称‘灵异探险’的朋友，半年前不信邪，特意去坐了这趟末班车，在车上偷偷拍的。”
照片像素不高，光线昏暗。其中一张拍的是车厢后部，空无一人。但若仔细看，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车窗玻璃的反射影子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低着头的白色人影轮廓，而那个位置实际空着。另一张是拍的车厢顶部的安全告示牌，告示牌光洁的金属边框上，隐约映出了好几张重叠、扭曲的人脸，表情痛苦。
“他拍完这些，手机就莫名其妙黑屏了，第二天才恢复正常。他说在车上感觉特别冷，像是进了冰窖，而且总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叹气，但回头什么都没有。”赵胖子咽了口唾沫，“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靠近那趟车了。老陈，这玩意儿邪性，不是开玩笑的。”
陈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他视线右上角，那半透明的系统界面依旧稳定存在，寿命倒计时无声地跳动着：29天17小时02分38秒… 37秒… 36秒…
紧迫感如同跗骨之蛆。
“装备准备好了吗？”陈启问。
“带来了。”赵胖子从脚边拎起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像是高级摄影器材箱的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分格摆放着几件设备：
1. 一个改装过的高亮度强光手电，尾部带有破窗锤，赵胖子声称加了“特殊频段光波”，对非实体能量有一定干扰作用。
2. 两个纽扣大小的超微型高清摄像头，带有磁吸功能，续航极长，并连接着一个香烟盒大小的便携基站，保证信号传输。
3. 一个看起来像老式大哥大、但布满各种指示灯和接口的黑色金属块——“便携式多频段能量场干扰发生器”，赵胖子的得意之作，号称能在一定范围内制造“信号真空”，扰乱灵体活动。
4. 几块高容量充电宝。
5. 以及，一叠用朱砂混合了不知名材料绘制在特殊黄纸上的符箓。这是陈启根据家传残本，自己尝试绘制的“镇煞符”和“净天地神符”，威力未知，但聊胜于无。
“谢了，胖子。”陈启仔细检查着装备，然后将微型摄像头别在自己衣领内侧，另一个递给赵胖子，“你就不用上去了，在外面接应。用这个保持联系，如果看到什么异常，或者我这边信号中断超过五分钟，立刻联系……”他顿了顿，说出一个名字，“联系749局的周远山主任，就说陈明远的儿子，在江A·B714上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
“749局？！”赵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老陈，你连他们都搭上线了？你爹他……”
“只是以防万一。”陈启没有多解释。父亲陈明远失踪前，曾隐约提过这个隶属于国家的特殊部门，并留下了一个紧急联系方式，嘱咐非到万不得己，不要动用。现在，就是万不得己的时候。
准备妥当，陈启拿起那个经过赵胖子魔改、己经预装好“民间禁忌首播系统”接口的个人终端。当他意念集中，界面立刻发生了变化。
【新手引导任务：末班车的低语】
【任务倒计时：00小时44分12秒】
【首播功能：待开启】
【阳气值：0/100】
他尝试用意念触发【开启首播】的选项。
界面弹出提示：
【请设定首播平台及房间标题。】
【提示：系统将自动生成符合当前世界网络规则的伪装推流地址，并优化信号传输，确保在绝大多数环境下首播流畅。首播内容将对部分特殊受众（如灵媒体质者、濒死体验者、相关领域研究者等）具有更高推送优先级。】
陈启略一思索，输入了房间标题：“【夜探】通往墓园的末班公交，最后一排的白影是真是假？”
他选择了当前世界一个最大的综合性首播平台“鲸鱼TV”作为伪装。系统显示推流地址己生成，房间号：714。这个数字，恰好与任务车辆的车牌尾号一致。是巧合，还是系统的刻意安排？
时间接近十一点西十分。
“该出发了。”陈启站起身，将必要的装备放入一个便携的斜挎包，将那把沉甸甸的强光手电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传来，稍稍驱散了一些周身的寒意。
赵胖子看着陈启平静无波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千万别逞强！感觉不对立马掉头跑，哥们儿在外面给你盯着！”
陈启点了点头，推开咖啡馆的门，融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晚风更冷了，带着一股潮湿的、仿佛来自墓穴泥土的腥气。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路灯的光晕在黑暗中挣扎，显得有气无力。陈启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江城公交总站”的地址。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听到地址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嘟囔道：“这么晚去总站？小伙子，那边这个点可偏得很呐。”
“嗯，有点事。”陈启简短回应，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繁华的霓虹逐渐被稀疏昏暗的路灯取代，越靠近公交总站，周围的建筑越发老旧，环境也越发安静，静得只能听到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和发动机的轰鸣。
十一点五十五分，出租车在公交总站锈迹斑斑的大门口停下。司机收了钱，几乎是立刻踩下油门离开，仿佛不愿在此地多停留一秒。
总站占地面积不小，但此时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黑暗中，只有调度室和少数几个车位还亮着灯。空旷的停车场上，零星停着几辆结束运营的公交车，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铁锈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陈启的阴命体质让他对环境的感知远超常人。一踏入这里，他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周围的温度似乎比外面又低了几度，那种渗入骨髓的阴寒感更加明显。视线边缘的系统界面，似乎也微微波动了一下。
他根据指示牌，走向夜班车的调度区域。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辆车。
江A·B714。
它静静地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仿佛被其他车辆有意无意地孤立开来。车身是普通的蓝白色涂装，但看起来比照片上更加陈旧，漆面有些地方己经出现了细密的龟裂和剥落，像是经历了漫长的风雨侵蚀。车头的线路牌亮着红光——“104 夜班 开往 西山公墓”。
就是它了。
陈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调整了一下衣领上的微型摄像头，确认信号传输到赵胖子那里的终端是正常的。然后，他握紧了手电，迈步向那辆公交车走去。
距离车辆还有十几米远时，他注意到一些异常。
公交车周围的空气，似乎带着极其微弱的扭曲感，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水波在看东西。车身的阴影格外浓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最让他心头一凛的是，在他超乎常人的感知里，那辆车不像是一个死物，更像是一个……正在缓慢呼吸的、沉睡的活物。
他看了一眼系统界面。
【任务倒计时：00小时03分55秒】
【检测到高浓度异常灵能环境，建议宿主提前开启‘识灵之眼’（需消耗10点阳气，可提前预支，任务完成后扣除）】
【是否预支开启？】
预支阳气？陈启没有犹豫，立刻用意念确认。
【预支10点阳气，技能‘识灵之眼（初级）’己激活！持续时间：30分钟。】
一股微弱的暖流，仿佛破开冰层的第一缕阳光，突兀地从他眉心位置涌入，随即流向双眼。陈启感到眼睛一阵轻微的酸胀和清凉，仿佛滴入了某种特殊的眼药水。
当他再次看向那辆公交车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原本普通的公交车，在“识灵之眼”的视野中，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整辆车被一层稀薄但无处不在的、如同黑色烟雾般的怨气笼罩着，这怨气如同活物，缓缓蠕动。车窗玻璃后面，不再是空荡的座椅，而是影影绰绰地晃动着数个模糊、扭曲的灰白色人影！它们姿态各异，有的低头呆坐，有的茫然站立，有的似乎在无声地拍打着车窗。
而在车辆尾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那个位置，赫然坐着一个颜色更深、几乎凝成实质的白色身影！它低着头，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但一股浓烈的不祥与悲伤之感，正从它身上不断散发出来。
这根本不是一辆空车！这是一辆载满了“乘客”的幽灵公交！
陈启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民俗学的理论知识，在此刻化作了冰冷刺骨的现实。
就在这时，公交车的车门，“嗤”地一声，带着漏气般的异响，缓缓打开了。车内昏黄的灯光亮起，映照出空无一“人”（在普通人眼中）的驾驶室和车厢。
一个穿着公交公司制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动作略显僵硬的司机，坐在驾驶位上，缓缓转过头，看向车外的陈启。他的嘴唇翕动，发出一个干涩、毫无起伏的声音：
“上……车……吗？最……后……一……班……了。”
司机的身上，同样缠绕着淡淡的黑气，但他的形象比其他乘客要凝实一些，似乎还保留着部分“执行职责”的本能。
陈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所有的紧张与恐惧强行压下，迈步，踏上了公交车门的台阶。
在他脚底接触车内地板的一瞬间，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同时，他视觉界面中，代表阳气值的数字，从-10（预支状态）旁边，出现了一个极微弱的“+0.1”的绿色提示，一闪而逝。似乎是他自身强烈的警惕和对抗意志，产生了一丝可供转化的情绪能量。
车门在他身后，“嗤”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车内灯光明灭不定，电压不稳。陈启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混合着尘土、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的陈旧气味。他选择在车厢中段，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视野相对开阔，既能观察到前方司机和车门，也能用余光瞥见车尾那个特殊的白影。
他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时间：23:59。
【任务倒计时：00小时00分58秒】
【检测到宿主己身处任务区域，是否立即开启首播？】
陈启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用意念确认。
【首播开启！】
【推流平台：鲸鱼TV】
【房间号：714】
【房间标题：“【夜探】通往墓园的末班公交，最后一排的白影是真是假？”】
【当前在线观众：1】
几乎在首播开启的瞬间，陈启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仿佛有一部分注意力，被链接到了一个无形的、由无数情绪和意念构成的网络之中。而那个唯一的观众ID，显示为——“徘徊的旅人”。
车辆微微震动，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打破了死寂。司机僵硬地转动方向盘，江A·B714，这辆承载着秘密与亡魂的末班车，缓缓驶出了公交总站，向着西山公墓的方向，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陈启的指尖微微发凉，他握紧了口袋里的镇煞符。
他的首播，他的续命之路，正式开始了。而这第一站，就是这辆低语着的死亡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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